對於戊戌變法時期口頭上曾表示過支持新政的某些帝國主義國家,光緒仍然存在著幻想。有一次,他乘著沒有旁人,悄悄地對慈禧的另一個女官德齡(容齡之妹)說:“外國人對中國有誤會,認為朝廷守舊。我沒有機會表明我的意圖,也不能有所作為。他們不了解我,我實際隻是作別人的傀儡。以後如果外國人再談起這件事,你可以告訴他們實情。我是有意振興中國的,但不能作主,這些情況你是知道的。”
如果說,慈禧從八國聯軍入侵後就已經懂得:外國人並不在於要支持光緒,那麼,光緒對此可算是至死不悟,他還在幻想依靠外國人的力量取得實權,變法維新,這真是白日作夢
然而,這隻是他思想上的一個糊塗認識,一個他自己無法克服的矛盾。事實上,憂鬱苦悶中的光緒,他的愛國之心並未死去。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日本和沙俄為爭奪中國的東北,在中國的土地上進行了狗咬狗的戰爭。昏庸無能的慈禧集團竟然連個抗議也沒有,反而宣布“中立”,任憑帝國主義蹂躪中國的土地和人民。身經中日甲午之戰、八國聯軍之役的光緒,看到帝國主義的新的侵略,他悲憤難言。據說,他常常坐在一把椅子上,讓兩個太監用竹杆穿插在椅子下麵,抬著他在室外奔跑。他自己手持銅器,一邊敲擊,一邊呼喊:“外國人如此鬧下去,怎麼得了”“外國人如此鬧下去,怎麼得了,-次,竹杆斷了,他被重重地摔在地上,跌得鼻青臉腫。太監們嚇得跪在地上,不敢起來。光緒卻平靜地說:“起來吧,與你們無關。”當時,宮中的人都認為他得了神經病。但是,在那個黑暗的宮廷中,人人醉生夢死,把愛國當作神經病不正是光緒長期受迫害的根源所在嗎?
第二節 瀛台的屈辱生活
在瀛台,光緒政治上受迫害,生活上也受著虐待和折磨。他不是亡國之君,然而,卻體味著亡國之君的一切痛苦。
據說,他睡覺的炕上,僅破席一領。嚴冬季節,窗紙破損,無人裱糊,島上寒風凜冽,砭人肌骨。立山知道後,覺得於心不忍,就給他糊了窗戶。事為慈禧所知,大罵立山,立山幾遭不測之禍。庚子年立山被殺,這大約也是一個原因吧。罵過立山,慈禧又指斥光緒貪圖安逸,忘了祖宗創業的艱難。光緒不敢多說一句,唯唯而已。
剛去瀛台時,太監們按慈禧的吩咐,每天給光緒備兩席飯菜。一席是“例席”,也就是光緒份內的一席;另一席是慈禧所“賞賜”。後來,大概就是策劃廢立期間,慈禧下令撤去她所賜的一席。而所謂“例席”,除了食品幹冷變質之外,太監們往往任意敷衍,有時幹脆就不送去。224光緒饑餓難耐,常常采摘槿花的花英而食。
精神上的折磨比生活上的虐待尤為殘忍。有一次,慈禧看戲,把光緒也拉到身邊。舞台上演的是《打龍袍》,講宋仁宗不認生母(實因不知情),包公斷案,定為“不孝”之罪,但對至尊不便用刑,於是以龍袍代為受責的故事。慈禧一邊看,一邊喋喋不休地說:“兒子既然忘了母親,臣子當然可以忘掉皇帝。就是把那個昏君拖下來打一頓又有什麼不可以,何必打龍袍呢”一會兒,又回過頭來,對光緒陰陽怪氣地說:“你君臨天下好幾年了,聽說你一向愛賢重才,你知道不知道,大臣中由誰來代替包拯嗎?”光緒的思想也緊緊地被一個“孝”字所束縛,聽了這些話,不覺戰戰抖抖。台上的戲演完了,但慈禧的戲還在繼續演,她問光緒:“你看今天這出《打龍袍》怎麼樣?”光緒連聲說“很好”。她卻冷笑著說:“我還以為你要說不好呢!”光緒隻能忍氣吞聲。
在慈禧的迫害麵前,光緒是軟弱的。從這個意義上看,他的悲劇,正是掙不斷封建束縛所造成的。
但從其內心看,他是不甘心於這種屈辱境遇的,他多次企圖逃脫虎口。一次,光緒在六名太監引導下,跑出瀛台。走到門口,被一個侍郎發覺,光緒被送回,六名太監被慈禧殺害。慈禧下令撤去通往瀛台的板橋。還有一次,時當隆冬季節,南海冰封,光緒踏冰而出,又被發覺。慈禧就派人每天鑿冰,以防光緒逃跑。
就在這個時候,動亂不安的中國政治舞台上出現了這樣一個小小的插曲。一個潦倒的滿洲貴族子弟與一個太監合夥行騙,竄入武昌。他們靠盜竊來的一枚禦印和繡著金龍的被子等物冒充光緒。在皇權具有無上權威的時代裏,被這種不甚高明的騙術所欺蒙的不乏其人,尤其是一些希圖飛黃騰達,急於攀龍附鳳的中下級官吏,誤以為光緒潛逃武昌,以為奇貨可居,紛紛送錢送物,虔誠進貢,以圖有朝一日平步青雲。一時間,外間沸沸揚揚:光緒已掙脫了慈禧的枷鎖,行抵武昌,可能會依仗張之洞東山再起。老於官場世務,狡詐成性的官僚張之洞也將信將疑,一再密電慈禧,查詢光緒下落。當他弄清了真正的光緒依然囚禁在瀛台之後,他就毫不猶豫地把兩個騙子抓起來殺了頭。
這個微不足道的騙局在那個時代本屬區區小事。但重要的是:騙子裝扮的乃是“逃逸刀中的皇帝,這不能不使慈禧心驚肉跳。她清楚,一旦果真發生這類事,後果十分嚴重,她自己就可能被從禦座上徹底掀下去。於是,她對光緒的監視、控製格外嚴格了。她下令,光緒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都必須向她奏報。有時,光緒心情鬱悶,登樓遠眺,看一看南海的波紋,望一眼紫禁城的亭台樓閣,太監們也要去向慈禧彙報。
在這個孤島上,光緒沒有任何人可以接近。他所喜愛的珍妃早在政變時就被囚禁,庚子年又被推到井裏淹死。瑾妃是不能去瀛台的。即便是皇後.來探望光緒也有定時,而且,事先必須得到慈禧的批準。但光緒對這位皇後是十分厭惡的,他也不願與她相見。據說,一次皇後去看望光緒,正值光緒盛怒,竟將皇後頭上的發簪打落在地摔碎。自此以後,皇後與光緒幾乎不見麵了。在這裏,他孤獨淒涼地度著時光,打發著難熬的歲月。
據德齡女士的《瀛台泣血記》說,從西安回京後,光緒的待遇有所改善。然而,這隻不過是小說的安排。事實上,在回京途中,光緒的處境就很不妙。據王照的《方家園雜詠及紀事》記載:內務府專管洗衣物的一個姓馬的人,一次到光緒住室領取應洗衣物,見他床邊的衣架上掛著一件既肮髒又破舊的襯衣,已經不值得再洗,就問他:留著這件破衣服千什麼。光緒喟然長歎說:“自西安到北京的幾個月中,我一直穿著它,從不曾換洗過,它同我可算患難相依了,我不忍心相棄,就留著做個紀念吧!”從那個時候,他就被慈禧拋到一邊了。
回京之後,光緒的穿著更是無人過問。一次,光緒率百官去天壇祭天,他走得很慢,有個官員請他走快點,他說:“你們穿的是好靴,我穿的是破靴,你們走得快就前頭先走吧。”
回京一個多月後,正值舊曆年春節。按清廷舊規,照例要唱戲。慈禧召集外邊的戲班進宮演戲,光緒當然必須去陪著。但他心中不是滋味,就自言自語地說:“這是什麼時光,還有這份心思去聽什麼戲?!”他對慈禧在國難深重、喪權辱國的形勢下搞這些活動表示了抗議和譴責。他身旁的一個太監聽到了,氣衝衝地責問他:“你說什麼?!”光緒自知闖了禍,連忙央求說:“我隨便亂說,你千萬不要聲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