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徑道入院落有一步台階,那階上的地麵是石鋪的,因年長日久,許多早也磨去往昔的痕跡,每一塊石縫之間雜草盈寸,如嚼過一般,隻剩下半截矮樁。
徐思玉瞧得有些倦了,就低下身來坐到了階上,這一坐隨即平實,如釅茶過後的悠然,如清衫薄綸般的灑脫,原來他可以就那麼一坐,就將秉性使然。
邊緣最末的地方連著漫腰回廊,陳邢廷緩慢從那裏走來,他的服袖覆遮,隱藏著一件事物,本來他不必要這麼著,卻如故弄玄虛這般。
徐思玉也無忘在端看蕁兒的步伐,時而踮足,時而轉撥,輕靈盈動,逸雅清雋,不禁瞧得有些難以抑止的綺念,把憶昔的過往偷偷勾起。
回廊離的陳蕁僅有幾步之遙,其實她早也知道徐思玉也來,卻不應理會,這時陳邢廷從那裏的廊道一走進,她並捋起袖口,露出了胳膊,恰如戲水弄魚般俯下身去,將傾倒於地的瓶頸捧起。
階上找平的地沿現出陳蕁她那般稚楚無邪,較為清趣頗醒的身影,徐思玉不禁暗耐下也將逾越的神思,心中嘀咕道:“我怎麼會有這麼荒薄誹恥的念頭。”
陳邢廷道:“徐兄嚐過桑葚酒麼,”隔著遠地他縛起了袖,露出了藏著的事物,原來是壺酒。
蕁兒樂幽幽的捧著滿瓶的桑葚,到陳邢廷走進,她並如孩提般淘氣,揭開了酒壺的帽蓋,又搖了搖咕嚕咕嚕的瓶頸,將幾顆桑葚子倒了進去。
陳邢廷未至可否,依然提著酒壺,那興致勢必要那碰杯不絕,豪興如醺的愜意不可。
徐思玉接過陳邢廷手中的酒壺,仰起脖頸,一股清水如泉般瀉下,流入他喉嚨裏,那飲如壯士出征前一去無阻的快慰激揚,如名士奮筆疾書時讀罷的抑揚頓挫,陳邢廷癡了,徐思玉這喝酒的摸樣更把他那因酒水滑過脖頸而濕襟貼衣如伊般俏媚入骨給隨即一仰並顯現了出來,這是怎麼樣的一個人,即便是隨意動輒,也把那份出塵的逸朗,充沛於輪廓簡。
陳蕁揉揉弄弄的把膀膊測襟束緊,挾瓶於腋下,蹙眉思量,待睹的徐思玉恰似撩撥弄人的一著,眼眸不禁闔成一線,竟然笑了出來。
徐思玉執壺道:“這酒恐怕也沒什麼特別,勉強喝的。”
陳邢廷接過酒壺,說道:“這世間勉勉強強的事物怕也不乏如此,你且喝的,興許時刑犯、是貧民、是發配邊疆的罪人,有酒如此,喝出的味兒時過境遷,然而興致到了什麼都是凡品···走,去酒窖再嚐一嚐。”
徐思玉聽罷緘默不語,這般混跡於官場能夠為喝一壺普通的酒聯想到可貴的,可值得的,由此可見堂堂的壽陽尹他是個怎樣的人,此時他離去時,緇衣裹勃下的腰杆竟是那麼的直挺而拔,背影看來也不那麼厭憎,想來他的性情必是耿率的吧。陳邢廷說道要去院落後麵的酒窖,陳蕁就緩緩盯著他的身影,抿著唇,自顧嘀咕道:“一定是不醉不休吧,管著又太費事,我看還是讓小女懶懶惰,閑一閑姑且的好。”
從街巷往裏深入是比較長的青石甬道,在轉過剝卜的牆角就是一簇葳荏叢生的竹林,魚秀她那女兒般的身軀,恰彎傴如蚓在那旁裏,正悄悄扯著那個仰聞暮夜的女人——不及隱現的袖角。
陳蕁即道:“得到我···並不難,為何勾結侯景那荻奴來謀害我爹。”
簷上塗淨在夜色的濃蔭下,漸漸被裹遮著去了一半,而那一襲青衣罩勃下的人挾襟而立,居高臨下緊握住拳頭,從簷上冷冷對著陳蕁望下來,似乎要把她看透、讀透,隨著他的瞳孔收縮,那種懾怯人心魄的厲芒,磅礴更盛,而那遮掩房簷的翳陰仿佛有了靈性般滿爬到他腳下時,竟然都避退開流竄到他履下的瓦縫裏去,其怒道:“陳蕁你也太高看你自己了吧,我徐思玉縱然不是名士風骨、君子之括,也不恥那卑鄙之事,那日我向邢廷兄提親被他拒絕,也深感厚顏,離去後我並去了江北,不想邢廷兄怎會亡故。”
陳蕁恍惚覺得那輕扯她的人兒似乎小聲說了一句什麼,不禁讓她覓得一絲靈警,想起憶初時徐思玉在小徑將要與她碰觸及錯身過去,突他的齶尖輕撲,竟然湊過來挨到了她瓷白的耳緣,談道:“蕁兒麼,若要討娶你,你可願的。”
這一句你可願的,如聞暮鼓晨鍾,如似讀罷那久別於歸的鴻雁所帶來的——一紙‘回文璿璣’的乞盼,而獨予於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