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8章 半生緣——賴雅(3)(1 / 3)

不湊巧的是,賴雅有一筆欠款,正接受聯邦調查局特派專員的調查。特派員來到他們家,板著臉孔,按部就班地履行法律規定的程序。他們走後,賴雅歉意地對愛玲說,希望他們不要破壞了你的好心情。雖然丈夫欠了一屁股債,愛玲還是單純地為這次難忘的生日暗自欣喜。她沒有像一般的女人那樣跟賴雅賭氣,吵鬧,而是與丈夫一道,將探員們哄走了。他們一起下廚房,做了一些肉,青豆和米飯,吃過之後,又一起去看了一場喜劇電影,兩人都笑出了眼淚。可以說,跟賴雅共同生活的這段日子,愛玲學會了他的豁達、開闊的心胸和孩子氣般的童真,和獨屬於文人的、單純的、及時行樂的生活態度。恰巧她也是一個並不排斥追求享樂的女文人,他們便一道開心,一道戲耍那些貌似認真的,斤斤計較的政府官員,不放棄生活中一切可以捕捉快樂,尋找笑料的機會。看完電影,他們迎著蕭瑟的秋風,步行回家,把剩飯又吃了一些。

睡覺前,他們靜靜地坐在床頭,愛玲對賴雅說:這是我平生最快樂的一次生日。她臉上帶著笑,話音中卻傳遞著一種無奈的深切的淒涼之感。真的在她的生命曆程中,連這樣的一次生日都沒有過過嗎?她的目光仿佛在回答他:是的,在遇到你之前是這樣的,所以我要感謝你給我帶來的這一切。

他覺得她真是太可憐了,簡直跟自己一樣可憐。

愛玲自幼在大都市長大,不適應鄉下小鎮的生活。她總是懷念著過去大都市裏的繁華景象和熙攘的人流,而且,她覺得在大城市,會得到更多一展才華的機會。於是,她屢次同丈夫商量,遷居到大城市裏去。但賴雅卻一度不願放棄小鎮安閑舒適的生活,但他畢竟已經到了可以為妻子考慮和著想的年紀,於是順從了她的意思,同意遷居到亨亭屯的哈特福利基金會,雖然這裏也是一個文藝營。他們在1958年7月的時候收到了錄取通知書,並與11月搬到了那裏,住了半年的光景。

創作是需要生活源泉的,長期遠離生活的文藝營對創作也有不利的地方。為了不影響對文學素材的挖掘,他們又計劃遷居舊金山。

頻繁的遷徙,並沒有阻遏愛玲的文學之夢。

第二年年中,他們乘坐朋友們為他們送行的小車,來到舊金山。在這裏,他們選定了一個住處,是布什街的一間小公寓,每月租金70元。賴雅甚至還在附近找了一間小辦公室,作為自己的創作工作室。

但愛玲再沒有寫她滿意作品的時間和精力了,雖然她依然高產,但都是為了賺錢而作。商業性劇本耗費了她大部分光陰,多半來自香港宋淇夫婦下達的寫作任務,另外還有麥加錫的翻譯任務。另外,賴雅每月還有50美元的社會保險,加上少得可憐的版稅,他們的生活還可以安定地維持下去。

然而文學夢距離愛玲仍有萬裏之遙,這是最令她難以釋懷的。

片刻的小小歡愉對愛玲而言,也隻存在於她跟賴雅兩個人之間。她還是和小時候一樣,隻對最熟悉,最親近的人才會敞開一點心扉,而對於外界的其他人,她寧願與他們隔絕,才能體會到自己和世界之間物我兩忘的真正幸福輕鬆的時刻。

賴雅感覺她很孤僻,其實是在美國這段歲月的不如意給她帶來的深深的自卑感使然。他永遠忘不了,有一次,他的一個朋友送給他一隻山羊作為禮物。狡黠和孩子氣的賴雅,經常同妻子開玩笑。這次,他又使出了他幽默的小把戲。他對愛玲說,有客人來了,你需要出來見一見。愛玲背對著他,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並不回頭,隻是低著腦袋,默默地發呆,然後對他說,我誰也不想見。於是他走過去用雙手扶住她兩隻胳膊,將她從椅子上弄起來,她卻跟他擰著,掙脫他,仍舊坐到床上,不肯出去見客。他隻好也坐在她身邊,勸了她好久,問她:哦,你為什麼不想出去見見外麵的陽光和我的朋友呢?你該開心一點。

最後,他看到愛玲仍舊是一副自我封閉的樣子,便隻得實言相告:我說的客人隻是一隻羊。

她這才抬起頭,用疑惑的眼神問他,真的嗎?於是他又拉起她,推推搡搡地將她弄出屋子。賴雅不明白,妻子為什麼如此沉溺於自己的世界呢?也許他明白愛玲在文學上的不如意,但他還是感到,這個東方女人的戒備心理,真是一種怪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