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從發間卸下發簪,烏黑長發如瀑垂落,柔軟光滑,帶起頸後一陣涼意。
這便是,現在的她啊。
奚勍盯向鏡中自己,許久許久,細睫開始節拍緩慢地扇動,仿佛經曆幾世輪回的疲憊倦意襲遍身體,她雙手搭在桌上,伴隨窗外枝葉婆娑搖晃的亂影,這就樣枕臂而睡。
第二日清晨,門外傳來鐵鏈碰撞的聲音,晃啷啷響了好一陣兒。
門被推開,奚勍意識迷糊中聽到有腳步聲徐徐而入,沉穩如山的,輕巧如蓮的,節奏不一,至少三人以上。
奚勍本正睡得香甜,便懶得抬頭去看,隻覺那幾人的腳步一下滯了下來,靜默半晌後,有漆盤瓷碗碎地的刺耳聲音,像被什麼人狠狠甩開一般,暴怒如濤的戾氣充斥整個房間,最後甩門而出。
真吵!
奚勍蹙蹙眉頭,心裏叫怨。
“小姐,小姐。”
瘦枝的手指輕微觸上她的玉肩,不時顫抖,像比薄紙還要脆弱。
奚勍被對方一連喚了好幾聲,才頗不樂意地抬起頭,直身時黛眉更加擰結成團。
手腳一陣酸麻,難受得她幾乎低吟出來,昨晚保持枕臂的姿勢入睡,難怪現在會如此。
見奚勍這表情,剛才喚醒她的小丫頭心明眼亮,二話不說就彎身為她按摩捶腿,力道恰到好處,做得十分妥帖。
“小姐,感覺好些沒有?”小丫頭的年齡應該與現在的奚勍差不多大,身穿青翠衣裳,梳著丫鬟發式,一張小臉秀靈稚圓,像水潤潤的荔枝,看著極討人喜愛。
奚勍將她打量完後,簡單“嗯”了聲。
“小姐,剛剛……老爺來過了。”丫頭瞧她一臉自若的樣子,咽下口水,忍不住提醒,“老爺一看到您這身裝扮,就氣得掉頭離開了。”
“老爺?”奚勍口中低念,忽然想起自己這身還未脫去的夜行衣,而小丫頭直稱呼她“小姐”,如此對比,竟是兩種截然不同的身份。
“然後,會怎樣?”奚勍立即問去。
丫頭對上她的眼卻是一愣,隻因那雙眼,清動幽寒,猶如冷月下的一泓冰泉,深深涼進人心坎裏去。
她渾然不覺地顫抖下,仿佛不敢再去直視那雙眼,低頭搖晃:“對不起小姐,這點,瑩憐不知。”
她話音才落,門外又匆匆趕來一名同樣裝扮的丫鬟,與瑩憐附耳嘀咕了幾句。
瑩憐聽完小臉一白,待那人走後,才湊到奚勍身邊怯怯道:“小,小姐,老爺傳您前去大廳。”同時想起她那倔脾氣,禁不住補充句,“小姐,您還是別跟老爺賭氣了,剛剛老爺氣得厲害,仔細想想,這其實是為了您好啊。”
原來摔東西那人,是這府上老爺。
奚勍心中掂酌後,徑直說道:“好,我現在便去。”
“小姐。”瑩憐愣住,一時難以相信,回神過來見她已走向門口,趕忙阻止,“小姐,還是……先把這身衣服換下來吧,免得再……”
“火上澆油”四個字雖說得很輕,但也是入了奚勍的耳。
奚勍點頭同意道:“嗯,你說的對,還是先換件衣服吧。”
瑩憐額上卻不時冒出些冷汗,心底暗暗納罕,小姐今兒個是怎麼了,竟然沒有發火,難道還沒睡醒過來?
兩抹身影在庭院回廊裏穿行,奚勍身著天青色祥雲長裙,腰係佩環,風過處,叮咚聲響,如石墜珠落。
“瑩憐。”奚勍記住她的名字,命她上前帶路,順便發問,“現下是哪個朝代?”
瑩憐瘦小的背影一縮,側過頭小心翼翼瞄了一眼奚勍,見她麵色若常,以為是小姐閑來無趣地一問,開口答道:“小姐,這是天煜國……”
奚勍腦海裏飛速旋轉,神情卻不變:“那當今聖上是誰?”
“是,是軒帝。”麵對奚勍如此直接的問話,瑩憐答得膽膽怯怯。
奚勍忽然停下腳步,她沒想到自己竟然穿越到一個未知時代,環境發生這麼大的變遷,至於今後,她該怎樣應對?
原來的世界,那個仇恨的背影,是不是她再怎樣努力伸長手臂,也無法觸碰到了?
她多年來的奮苦,積攢的怨恨,再終要達到目的的一瞬間,卻化為烏有。
老天賜她重生,而這個事實,又是如何殘忍。
“小姐?”見她不動,瑩憐以為說錯什麼,跟著停下。
奚勍被她一喚斂神,哂笑著,如同春日驕陽明豔動人,繼續邁開腳步:“瑩憐,你多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