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周夏曆五月的一天,十分炎熱。

這日,陡然疾風驟雨,雨來得急且快,幾乎不曾注意,便一路掠過宮牆闕台肆虐至幽長走廊。廡廊簷角宮燈的麻繩幾乎承不住,咯吱搖晃地厲害。

魯宮卻是極靜。

眾宮婦女子,以及公女公子全部跪在君父少寢的堂上,一片片的素色顯得蒼白。被風刮起的帳幔後,君父躺在那處,意識己經變得模糊,偶爾困難睜眼看一眼堂上眾人。

身側,有巫女神祝不停唱祝,巫醫藥石不斷被送進來,但卻無用,君父的生命,就像那更漏中細碎的黃沙般,一點點流走消逝。阿母坐在大抵之後,與君父隔著,但到底還是來了。

“環……”

在一片死寂裏,君父蒼白幹裂的嘴角微微張開,喚了阿母。

阿母哽咽。

“在。”

君父卻是未再道何,最後嘴角含著微笑,去了……

寺人拿了薄絹覆於君父麵上,許久,那絹布紋絲不動。

“國君薨……”

一語未畢,堂頓時一陣嚎啕,除卻我與兄酋之外。阿母亦是哽咽起來,一旁世婦相勸,最後為了腹中孩兒,終是隱忍不哭。靜靜凝著席下縱橫交錯的席紋,心裏亦說不清是何感覺。君父,這個在我生命裏扮演了九年父親的男人,就這樣去了,遺言也不曾留一句,阿母的孩子還未得及看一眼……眼角一滴水落在置於膝上手背,爾後一陣溫暖,不知何時阿兄伸手過來,緊緊握了我的手掌,黑眸沉沉看我,不發一語。

堂外,雨不知何時變小了,斜雨細細飄灑。然,候在殿外魯國群臣雖著蓑衣,此時卻己是全身濕透,隻大司寇與幾位上卿在殿內忍著悲痛主持一切有關事務。

父親的遺體很快被席褥包裹起,被人抬著離開宮殿的時候,幾位媵室的哭聲更大了……我不知她們是為君父的死而如此哭泣,亦或是自己即將麵臨的命運……畢竟這幾位,如此多年未曾誕下一子。

阿母亦是緩緩起身,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下,一步步朝著堂外走去,背光的身影,削瘦單薄得厲害。

“阿母!”急急起身追隨,阿母如此,可是想不開,前些時日便心神恍惚,今日如此卻是要做何?

“阿母!”見阿母不應,我又喚了一聲。

阿母卻是垂著腦袋,未曾看我道,“娻,你代阿母送送汝父吧。阿母身子不適,先歇了。”說罷,由世婦扶著一路緩緩離去,似乎每走一步,都需十分大的氣力。

愣愣目送阿母遠去,我不再作何.阿母,這樣是想一個人靜靜罷。

“娻,庶母……”兄酋跟了出來,見我佇立不前,皺眉疑惑問我。凝著阿母消失的地方,那裏一場驟雨,原本怒放的瓊花,不知何時,己頹敗落了一地,風掃過的地方此時泥濘不堪。

“無事,阿母不過需要靜上一些時日。”

“可庶母有身……”

眼眸轉向阿兄,這才發現,阿兄原本優美的下顎線,不知何時變得不再柔和,許是因為瘦了,以往溫潤清華的臉龐,此時看來,棱角畢現。

“阿兄,汝以為君父可曾愛過阿母?”

這個問題讓阿兄怔了怔,深深看我幾眼,“為兄亦不知。”說完,負手看向廊外不遠處黃土壘著的高台,兩人沒再說話。

又過得一刻,我站累了。

“阿兄,君父凶禮有勞阿兄操持了。娻,去看看阿母……”我終是放心不下阿母。

阿兄擺手,“娻去罷。”

躬了躬身,我沿著走道,與稚二人,向阿母宮室行去,行得一半,腰間本隨擺的絲絛,卻是忽地斷了。一陣清脆,魚形玉佩落在石上,斷成兩半……這玉是幼時生日,君父賞的,如無故,一直未曾去身。

阿父走了,沒想到卻是巧合地斷了,人去玉去......蹲下身子去拾,眼角斜光裏,阿兄仍舊立在那處,似未動過靜靜看著這處,眼睛裏莫明地盛著憂傷……見我望他,微微笑了笑,卻又忽地捂嘴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