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少年覺出袖口一緊,似有人拉扯,轉頭一看,卻是綠珠正拉住了自己的袖口。綠珠將頭微微一偏,示意離開,那少年會意,點了點頭,猛然將綠珠攔腰抱起,足下一蹬,飛身直上丈餘,躍過人群,幾個起落,便在眾人驚呼聲中消失街口。
卻說綠珠在那少年懷中,隻覺耳畔風聲呼呼,眼中景物飛逝,忽高忽低,如夢如幻,即便偶爾隨著少年一躍丈許,也忘了懼高,隻近瞧著那少年的英挺麵容,一顆芳心如醉如癡,隻盼能就這般被抱著跑上一生才好。
片刻之後,兩人已奔到西湖邊上,那少年將綠珠放下,見綠珠臉上羞色正濃,不由微感尷尬,不知該說什麼。綠珠略略平複心思,襝衽施禮道:“多謝少俠仗義相助,還未請教少俠尊姓大名?”那少年道:“姑娘不必多禮,便叫我何歡吧。”綠珠心中默念幾遍,笑道:“原來是何少俠!說來此番少俠遭難,皆因小女子所起,少俠如若不棄,小女子願助少俠脫此劫數!”何歡聞言苦笑道:“姑娘言重了,小子咎由自取,與姑娘並無幹係,實無必要為我勞心費神。更何況,那些人也未必能將在下如何!”說到最後,語氣中已透出少年人特有的輕狂意味來。綠珠笑道:“少俠不必推諉。小女子雖然沒什麼能耐,不過我家先生可是位手眼通天的人物,更難得的是生就一副俠肝義膽的心腸,他若知道此事,定會鼎力相助!”何歡聞言心中一奇,問道:“卻不知你家先生尊姓大名?”綠珠自豪道:“我家先生姓顧,名諱上月下章,大明官場二品以下的官員見了,可都要畢恭畢敬的叫一聲‘月侯’呢!”何歡聞言如遭雷擊,呆立片刻,神色複雜道:“既然如此,便勞煩姑娘引薦了。”
綠珠喚過一葉扁舟,兩人同乘,往西湖深處駛去。
此時湖上晨霧將散未散,正是一片迷蒙,霧氣荷花相映成趣,恍如仙境。行到深處,隱約見到湖麵泊著一艘畫舫,正如劉希夷詩中所寫:“畫舫煙中淺,青陽日際微。”
綠珠興奮道:“少俠請看,那便是我家先生的船了!”何歡點了點頭,並不言語。待行至畫舫周邊,綠珠衝甲板脆聲叫道:“船老大,快將梯子放下來吧!我回來了!”隻聽甲板上有人低聲應了一聲,片刻之後一陣機關響動,甲板上便延伸下來一座樓梯,綠珠引著何歡拾階而上。到了甲板,隻聽艙內隱約傳來琴簫合奏之音,綠珠笑道:“這是我家小姐正在撫箏呢,那簫聲便是先生的了……”說到這裏隻聽簫聲一頓,綠珠笑道:“我從前聽小姐說,我家先生是樂道大家,可我聽著卻不太像。”話音剛落,艙內一女子道:“死丫頭,被我慣的越發不成體統了,怎可隨便編排三爺!”隻聽一男子笑道:“自從故友遁世之後,我已有多年不碰簫了,也不怪綠珠兒說我。”綠珠吐了吐舌頭,道:“何少俠請在此少待,我這就去請我家先生!”言畢,蹦蹦跳跳進到內艙之中。
船艙中,靜姝正從琴案上起身,顧月章臨窗而坐,正擺弄手中玉簫,見綠珠進來,靜姝問道:“剛才是在和誰說話?”綠珠道:“是回來路上遇到的一位少俠,他剛才可救了我呢!”靜姝聞言奇道:“不過讓你去樓外樓買些飯食回來,何來‘救你’一說?”綠珠當即將方才鬧市一幕細細地說了一遍。
待綠珠說完,靜姝蹙眉道:“我還說你今日怎麼耽擱這許久!原來竟有這等事,那夥人雖然可惡,可怎還鬧出人命來?這麼大的事你怎敢隨便攬回家來!”顧月章聞言笑道:“到底女兒見識!難得這少年生了一副豪俠性情,幫幫他也無不可。”綠珠聞言喜道:“還是先生疼珠兒!我這就叫他進來!”言畢,又跑了出去,靜姝嗔怪道:“我方才還說這丫頭讓我寵的沒了形狀,你還火上澆油!”顧月章聞言大笑道:“女兒家不偏男人,生來便是讓人寵的。再說,你便瞧不出這丫頭似乎對那少年動心了麼?”靜姝道:“從前怎覺不出你這般心細?”顧月章笑道:“不是我心細,隻是你瞧珠兒的神情,和你當年何其相似!”靜姝聞言羞紅了臉,略一頓足,轉身不語。
何歡隨著綠珠進到船艙,隻見艙內一男一女,那女子身著百褶長裙,外罩粉色輕紗,正背向自己,瞧不見相貌如何,隻覺她身段曼妙,神韻風流,想來必是位絕代佳人。那男子卻非同一般,隻見他頭戴高冠,身穿青色長袍,神態瀟灑,甚有古風,雖是文士裝扮,卻透出一股奪人豪氣,令人不由望之心折。何歡麵無表情,也不施禮,隻抱了抱拳叫了聲:“歡兒拜見顧先生!”顧月章先是瞧他走的兩步步法有些眼熟,又聽他自稱“歡兒”,心中一動,細瞧他容顏,猛然想起,語含失落道:“怎麼?連世叔也不叫了麼?”綠珠聞言驚道:“呀!你竟然和先生認識!怎不早說?”顧月章苦笑道:“怪不得他,五年前我做下那件錯事,已成萬惡之身,前塵往事盡可銷滅了。”何歡聞言心中微動,拱手道:“先師曾言,今後無論何事發生,絕不可對先生無禮,鄙派武學大半失傳,欲求原貌,甚至超越前學,唯有仰仗先生!小可不才,還請先生不吝賜教!”顧月章笑道:“大真不偽,確合我的脾胃!歡兒,你今後便伴在我的左右吧!”何歡冷冷道:“能伴先生左右,是多少習武之人夢想!小可這廂先謝過了!”語雖如此,臉上殊無熱情,顧月章歎道:“你先隨珠兒去收拾一下吧,來日方長,閑暇時我再與你說些道理。”何歡轉身走出船艙,綠珠緊跟而出。
靜姝道:“不知怎的,我總看這孩子眉眼不善,你怎還將他留在身邊?”顧月章歎道:“五年前他師父被我失手殺了,他能見著我不拔刀已是不錯了!”靜姝驚道:“既然如此,我斷不讓你把他留在身邊!我這就讓綠珠打發……”話音未落,雙唇猛被顧月章輕輕被掩住,隻聽顧月章苦笑道:“姝兒,我知你憐惜我,你要知道,男兒生於天地,必須為做過的事情付出代價,一味逃避那是懦夫的作為,三郎前半生作孽太多,後半生注定補足!我若聽了你的,便不是你愛的三郎了!”靜姝聞言泫然欲泣,隻默默點了點頭,撲入顧月章懷中抽泣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