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窮無非討飯
不死總要發財
使者尷尬,主人憤怒。小長輩兒拒絕收錢。與人借貸,總因為窮。初一送錢過來,不就是送窮堵門嗎?李緒源聞聽,這才感覺失禮太甚。小長輩兒輩分高,前去拜年的人多,這事傳出去,好說不好聽。於是他趕緊派人二度前往致歉,並多致米麵肉油的饋贈,隻請他換掉對聯,但未能成功。自那以後,彼此心裏都有了疙瘩。
因此緣故,小長輩兒有事沒事就愛朝小李家跑。而每回過來,小李家總有笑臉相迎。這次他興頭上要來票戲吼兩嗓子,更受歡迎。李緒賓可不管皇上還是大總統,他隻管拉胡琴。隻要有人找他操弄這個,他就高興。飽吹餓唱,唱完再吃。李玉亭聽得胡琴響起,再聽聽動靜,便明白了他們喜從何來。他頓時後悔不該回家。這頓沮喪,應該到秦樓楚館消解的。
但是客人已經上門,飯肯定得一起吃。席間還有海帶絲,不過已非海鮮,而是家常菜。這就是鐵路通車的結果。心事重重,氣氛自然沒法愉快。不僅僅因為李玉亭對當前政局不感興趣,更重要的是,他肉痛他的浦信鐵路。這麼一鬧,隻怕更是恢複無望。
投資鐵路的事兒,李緒賓壓根兒就不知道。他從不過問,你也不必跟他說。在他眼裏,全世界就是一把胡琴。可憐李玉亭,隻能打落門牙肚裏吞,在飯桌上跟小長輩兒激辯革命與共和,幾乎吵架。後來李緒賓問出詳情,反應依舊平淡:“多大點事兒,值得你這樣?不就是幾個錢嘛。”小長輩兒越發來勁:“鐵路鐵路,電報電報。我告訴你玉亭,這些都是破壞風水、禍國殃民的東西!裏麵都藏有妖孽!幸虧沒成,成了將來你吃的虧,肯定還不隻這些。我撂個話兒擱這兒放著。就咱們門前的鐵路,早晚會讓你們吃大虧。不信咱們走著瞧。我的辮子能等到宣統皇帝複位,也能等到你們吃虧!”
國內政局的複雜鬥爭,自然會遮蔽國人原本就不夠敏銳的注意。就在那年冬天,老毛子的故國發生革命。誰也想象不到,這場革命會對世界政局產生如此廣闊而又深遠的影響,近鄰中國尤其首當其衝。
作為股東,李玉亭看過浦信鐵路的詳細報表。折算下來,他的投資餘額不足四成。這個數目他並不懷疑,人人造假的時代遠未到來。然而他不希望將這廢墟般的款項轉到津浦鐵路。他不想剛出狼群,又入虎口。於他而言,上策是轉到京漢鐵路,中策是退款,津浦鐵路是下下策。那條路他看不到,因而信不過。反正京漢鐵路的路權已於1908年從比利時贖回,不存在技術障礙。
仰賴翟春昭和劉景向的共同努力,李玉亭最終如願,可謂不幸中之萬幸。翟春昭通過官方途徑,呈文具報;劉景向利用私人路線,代為緩頰。他在北京念書時的某個老師,此時正好供職於交通部。得知內情後,該先生根本沒當回事,等公事(那時對公文的稱謂)呈報上來,便順手批複同意。據此批文,京漢鐵路局給李玉亭辦了股權文憑與通行證。他可以無限製免費乘車,年底享受分紅。雖然份額極低,但終歸有了著落。
拿到通行證的李玉亭,很想享受一下股東待遇,找找主人的感覺。但是很不巧,初次便碰壁。那已是1918年,已進臘月門,春節在即,他要回李家寨。然而到車站一看,一列列兵車呼嘯南下,牆上貼有告示,聲稱信陽以南的客車貨車全部停開,集中運力運兵,南下湖南作戰。段祺瑞“三造共和”攆走張勳,但卻不肯恢複《臨時約法》以及被強逼解散的國會,孫中山因此聯絡西南起兵護法。
可以想見,軍運賺錢不比客運和貨運少,李玉亭對此並不擔心。隻是股東身份不能體現,終究心有不甘,於是便找到車站。接待他的車站調度麵相有點熟悉,一見麵便主動招呼道:“李先生,您不認識我了?辛亥年間我們逃難,還曾蒙您關照呢。”
原來此人名叫胡傳道。七年前,李世登他們在武勝關起事後逃到李家寨,胡傳道就在其中。不過當時人多,他看來聲望還不夠,未能與李玉亭接談。如今李世登和餘大猷已經不在人世,撫今追昔,令人唏噓。
寒暄過後歸入正題。胡傳道說:“政府下令集中全部運力,星夜調兵南下湖南作戰,鄭縣與信陽都被設為總兵站,貨車客車全部停開。您這身份,可以隨時乘車,問題是如今兵車中途不停。您還是另想辦法吧。”
另想辦法就另想辦法。隻要這股東身份好用就行。他正準備走,胡傳道隨口的那句話又讓他改了主意:“別說你,就是新來的袁統領,也改了計劃呢。”
因要全力對付革命黨,軍隊多數南下,省內防衛空虛。河南督軍趙倜隨即下令,將原有的民團和警備隊全部整編為巡緝營。老婆被北兵強奸致死後,鄧東藩自覺在鄉間抬不起頭,經李玉亭推薦,進城到警備隊補了個什長。這兩百多人的警備隊自然也要改編。光這點力量肯定不夠,趙倜又組建了淮鹽緝私營,以河南南路巡緝營的名義,由袁家驥統領,南下信陽城。本來早就該到的,也是因為兵車不斷而臨時推遲行期,預計明天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