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章 白朗來了,段祺瑞也來了(3)(1 / 2)

錢店隻是生意,但鐵路不同。它總是連接著有名的遠方,與莫名的可能。而且無論和戰豐歉,鐵路同樣日進鬥金。即便政府運兵,也得照價付款。當時兵車分紅黃兩種護照,紅色護照由陸軍部轉賬,黃色護照須當場結算。浦信鐵路若果能開通,生意肯定不會差。畢竟它連接的是六朝古都南京。

次子早產的根由在兵禍,也在鐵路。否則官軍流寇不會在那裏交火。然而彼時的李玉亭尚未意識到這一點。他當場便點頭認了賬。這個數目之大,未免令夏先生心憂。開錢店需要充足的準備金,投資鐵路好是好,但畢竟見效緩慢。李玉亭沒有立即回應夏先生的疑慮。他眼前浮現的,是早產的次子。畢竟先天不足,現在依舊瘦弱。他想了想,唇邊浮起淡淡的笑意,咬肌也突出出來:“慢就慢唄。反正孩子長大還早。”

大約因為丘吉爾組織的加裏波利戰役遭遇慘敗,協約國與土耳其的總傷亡超過五十萬,日本才有膽量與機會渾水摸魚,向中國發出最後通牒,逼迫袁世凱接受“二十一條”。而袁千不該萬不該,又在長子袁克定的鼓動下複辟稱帝。如此一來,戰事難免。

這些雖是軍國大事,但終究停留在報紙上,就像戲台上的爭鬥,隔著一層。李玉亭更關心的還是“巴拿馬萬國博覽會”。這貌似國際大事,其實卻是他的家事私事:小李家山地多,茶園很大,以他為首成立了信陽茶葉公所。茶葉公所將毛尖茶和苧麻等物品一同送展,結果信陽毛尖獲得一等金質獎章。

接到消息時,李家寨一帶正在鬧蝗蟲,所幸沒有成災。半年之後,洪憲皇帝和中華帝國一閃而過時,再想起李家寨的蝗蟲,李玉亭忽然心有所動。閑聊時他說蝗蟲或許就是袁世凱的征兆,小長輩兒立即擊節響應。在他眼裏,袁世凱也是亂臣賊子,惡毒凶險,朝孤兒寡母下黑手。正所謂秉性狼戾執心鳩毒,是可忍孰不可忍。

那時豫南道已經改稱汝陽道,轄區不變。浦信鐵路由信陽向東,連接汝陽道的下屬多個縣,經過安徽抵達浦口。李玉亭很想實地走走,親眼看看自己的銀錢究竟拋在何處。整個信陽縣僅他一人出資,但資金總量卻位居沿途各縣之首:兩萬銀元。聽起來絕對值不大,但是比比省裏對信陽縣的撫恤金四千五,你大概能明白其相對值有多高。

李玉亭隨即選個時間踏上馬車,且走且遊,一路東行。本想邀請同好劉景向,但他公務在身,而這趟東行度日總得四五天。小長輩兒和胡泰運也各有生計,隻能邀請李立生。

那時李立生已經年逾五十,鬢角發白,二毛叢生。這些年的風霜苦寒,可以想見。路長無聊,二人閑談。李玉亭浩歎錢店的生意越來越難做,因為鹽業銀行、交通銀行、河南豫泉官錢局相繼來申開辦分號,競爭日趨激烈。不僅如此,時局不安,禍亂叢生。信陽有“黃綾會”,光山有“硬肚會”,都是白狼過兵的後遺症,活動頻繁。光山縣城一度被破,白狼燒過的縣衙剛剛修好,又被“硬肚會”焚毀。

李立生的態度則要樂觀許多。因為他對段祺瑞的印象深刻,認為此公精明強幹,能成大事。眾所周知,作為袁的心腹宿將,他並不讚成複辟。政府有這等人才,不必過於悲觀。李立生估計,袁世凱逆潮流而動,不可能長久。李玉亭對於浦信鐵路的投資,完全可以放心。將來無論誰回頭當總統,一樣得搞建設。

這話倒是個不錯的安慰。李玉亭對段祺瑞的印象也很好。大員過境都得刮層地皮,可段祺瑞沒有。這一點李玉亭有數。因為所有的孝敬,最終都落在商家百姓身上。段祺瑞在信陽車站擺那麼大的譜,卻沒搜刮地方分毫。僅此一點,就很難得。

很巧,兩個人在光山縣城內又與熟人飯沼邂逅。飯沼是誰?在信陽做買賣的日本商人。駐漢口總領事水野在雞公山上建成首棟日式別墅後,幾家日本洋行陸續跟進。其中有個姓飯沼的,不但上山建了別墅,還到信陽開了商號。販賣洋貨,同時兼營照相。

不過飯沼的生意是不是個擺設,真是難說。給當地商號假借名義,提供“準予通行證”而獲得的利潤,恐怕是他實際收入的大頭。拿現在的話說,就是給中國商人提供假的合資企業名義,用於逃稅。當然,那也是無奈之舉。因為各個關卡的厘金太重。當年曾國藩設立江北大營圍剿長毛,因軍費不足,便奏請朝廷設立關卡,對過路商品征收1%的厘金。收費總是會上癮。戰爭結束後關卡不但沒撤,反倒越來越多,重複征收嚴重。而洋人隻需一次性繳納2.5%的子口稅,實際負擔遠遠低於國人,冒名現象隨即應運而生。當然,名義從不白用。

飯沼是進入信陽的首個日本商人。他的照相館更是首家獨份。大和洋行與李家不遠,但彼此素無來往。可以想見,多數國民對日本人都不會感覺親切。普通民眾的印象,不外乎屈辱的戰敗和高昂的賠款,外加“二十一條”。好在這兩年飯沼並無異常舉動,無論“二次革命”滿城捕殺,還是白朗過兵人心惶惶的時刻。時間一長,大家見他經營的貨物還不錯,也就忘了這茬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