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2 / 2)

見識經曆的事多了,程蘊不再期待人們所期待的幸福安樂,她隻是覺得疑惑:為什麼人們總將出嫁生子視為女子一生的歸宿和最高成就?

程蘊不知道。

就像她至今也不知道,七歲的她究竟在害怕什麼。

自賣掉自己那一刻開始,快樂似乎死掉了,自由被牢牢地約束起來,捆在她身上的鏈子一條接一條,例子如:“你隻是一個卑賤的奴婢,那條看門口的狗都比你有用,至少它能燉一鍋狗肉煲”、“我們是女子,以男子為天”、“你以為你算什麼?不過是我的妾,一個無聊的玩物”……

“奴婢也是人,女子也是人,妾還是人。”程蘊自言自語,“皇帝不會比乞丐多一條命。”

“我現在不是人,是鬼。”程蘊又說,“做鬼比做人直接幹脆,誰更強大,誰為尊。我若比姥姥強大,姥姥將向我俯首稱臣,但我厭他惡他,想要的不是他跪在我的腳下,想做的也不是另一個剝削鬼物的姥姥,而是……”

而是什麼呢?程蘊沒想好,她覺得自己好像懂了點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懂。

程蘊不欲深思,從陰影裏走出,想向活人打聽消息,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腳下踩著一條影子,它是她的影,隨她的動作而動作。

影?

程蘊眨眨眼,就像突然收到想要的意料之外的禮物,又驚又喜。

阿紅、小寧、大將、還有死去的佳兒,他們都沒有影子。

程蘊所知道的唯一一個有影子的鬼,是不懼正午烈日曝曬的謝歡。但是想到隻因一句“我想嫁人”就被姥姥吸取修為並囚禁起來的謝歡,她的喜悅就像被烏雲遮住,如石頭沉沉的壓在身上。

有影子固然可喜,但路還很長。

佳兒與姥姥可不是同層次的存在,不包括謝歡在內,姥姥手下還有阿紅、小寧、大將三隻大鬼,一對一鬥起來,她打不過他們當中任意一個。

就比如,佳兒之死是李正出力更多,陽氣之所以能重傷佳兒,是因為佳兒已被李正的陽剛正氣之劍打成重傷,且佳兒在遇到李正之前還遭姥姥、阿紅吸了修為。

一番回憶和思量結束,程蘊尋回原本的慎重小心,在路過水岸的時候,不忘把發髻換成婦人樣式,再給過於好看的臉和皮膚添上七分晦暗,使外貌變得平凡普通不起眼。

世道待女子苛刻,長得美麗是罪,穿得漂亮是罪,走在街上無辜遭潑皮賴漢調戲也是罪,似乎生為女子,渾身都帶著洗不清的罪孽,永遠也不能光明正大地做一個人。

如有能力,她想讓這世間女子得到和男子一樣的權利,未成親時無需憂心未來丈夫是否喜歡打妻,成親後無需為生兒子煩惱,丈夫去世後無需守著貞潔二字苦苦地蹉跎了一生……

那也許很遙遠,但總有一天是能做到的。

程蘊想到了阿紅。

阿紅愛美,目的不是取悅男人,是愉悅自己;阿紅愛享樂,她並不把自己套在貞潔這個圈子裏,對待那些和她睡的男鬼,態度就如男人對待花娘。

程蘊覺得世間女子都該學一學阿紅的肆意,學她忠於自己的性情。

……程蘊在渡口轉了轉,從幾個逛勾欄的猥瑣男人身上摸了幾兩銀子,像活人一樣泰然自若地走進一家熙熙攘攘的茶樓裏尋了位置坐下,看那茶樓請來的說書先生講故事。

鬼不吃陽間食物,叫茶叫點心是浪費。程蘊瞧了一眼坐在櫃台後打算盤,看似專注算賬,實則把每個客人和每個小二的動作盡收眼底的掌櫃,揚了揚手裏銀子,讓小二湊過來些。

“我初到貴地,這裏有什麼新鮮事,不妨說來聽聽。”她把餘下三兩銀放在桌麵。

茶樓的客人來來往往,小二著實聽了很多事,要說新奇有趣的……他撓撓頭,說了一則城東張老爺被鬼物上身,請道士驅鬼的傳聞。

“那鬼被捉了?”程蘊問。

“有人說鬼被捉住了,有人說鬼跑了,還有的人說鬼把道士吃了,但張老爺嚇得躲在家裏不敢出門是真的。”小二壓低聲音,“趙員外家也鬧鬼,聽說大公子膽子奇壯,夜裏還跟女鬼睡!”

“什麼時候的事?”

“你說趙大公子的豔事?上個月月末就開始傳了,我今天還見到趙大公子出門,他原來就不算壯,現在像根竹竿……”

程蘊若有所思,佳兒被姥姥趕出鬼宅,可不就是上個月月末。

“對了,趙大公子跟個上京趕考的窮書生打賭,要是那窮書生能在城西林府住一晚,他給一百兩銀子!林府你知道吧?當年死過很多人的,是座有名的鬼宅。那書生,他同鄉好像喊他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