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意識到,還有更明顯的地方說不通,例如高速飛行中的我,怎麼就覺察不到,空氣對我的阻力呢?這下,他倒是給了我答案:“保護膜,可以與我的身體連為一體,並且變硬。你現在,其實跟處於密封艙中,沒什麼兩樣。”稍微運動手指,保護膜仍然是軟的,可就在動的同時,我感受到了,風的壓力。
遠遠地看到了陸地,上麵遍布著許多,奇形怪狀的建築。建築高低不一,差距極大,卻錯落有致。高的足有上千公尺,矮的如同地穴。建築沒有明顯的集群規劃痕跡,不似人類,有城市、鄉村之別。或者,是仿的城市規模過大,我根本看不到頭?大衛糾正了我。仿的世界裏,全是生命,沒有荒漠、鄉村或是建築。那些和海裏的一樣,是開拓者的變形體。
著陸後,城市的細節,更令我驚奇不已。這裏一點也不像,金屬叢林般的僵硬呆板,整體的銀灰色,確實有幾分單調,可偶爾閃出的一抹亮彩,讓人不禁心曠神怡。仿的感官不盡一致,用人的眼睛觀察、評價,不免有失偏頗。這裏有管道交叉,也有昆蟲飛舞,還有隨處可見的,叢叢珊瑚樹樣的東西。不時路過幾個,活像抽象藝術雕塑的靜思仿。不知他們相互間,是否也認識或打招呼?
變成人形的大衛告訴我,珊瑚叢是他們大規模地,合成有機營養素的,化學精細反應器。另外,雖然他們有,遠距離傳輸信息的網絡,但那種傳輸方式,對他們來說,無論如何是不夠的。畢竟,人類習慣了低效率的交流方式,而他們相互間的交流,所需要的帶寬要高得多。飛舞的昆蟲,其實是距離較遠的仿,派出的信使。每隻昆蟲,攜帶的壓縮信息量,都超過人類曆史上,最大的圖書館的信息容量。若還是不夠用,他們便隻好另扯專線,或用真實會麵的方式,進行交流了。普遍地說,靜思仿的交流要求,高於開拓者。開拓者大部分,頂多隻進行數據交換,而靜思仿,則多是邏輯係列的實時交流,通容信息量比開拓者,呈級數增加。
走著走著,發現地上有條蛇似的東西,在往前移動,那就是正自動連接中的,交流專線。關於打招呼,仿的習慣是相互告知,自己對對方軀體形狀的,理解和感受,極具藝術性的招呼。開拓者一般是,沒有禮儀可言的。
這解釋,引起了我的更大興趣。我突然很想知道,他們是否有娛樂、競技之類的活動項目。得到的答案是,他們沒有體育項目,因為再困難的動作,他們都可以迅速地,通過改變體形,或對運動的過程,進行程序化處理,而做到同樣的盡善盡美。他們的藝術,就是研究各種不同的圖形、信號編碼和邏輯構造,來體驗它們對思維,以及精神模式的引導作用,和感染力。他們的娛樂就是研究,競技就是思辨,他們的學科劃分,精細到了難以想象的程度。
除了實驗,他們尋求理論創新、突破的方式,就像是種遊戲:至少三個以上的靜思仿,聚在一起,其中兩個從不同方向,對同一問題,進行邏輯推論;另一個隻是挑選出,他們兩個推論過程中,出現的相似點,進行歸納總結。如果還有更多的仿,就從更多的角度,對同一問題,進行多重解讀。最終,將所有信息記錄下來,彙總分析,充分利用無障礙交流,尋找問題可能的突破口。就像人類頭腦,從雜亂無章的潛意識思維中,甄選出符合理性要求的,達到目的的方法。隻不過他們這種,群策群力的聯合思考,涉及麵更廣、邏輯更清晰、可信。盡管同樣是亂中取巧,他們的創造力卻遠不如,以犧牲準確性為代價的人類頭腦,那麼強大。
是的,我似乎漸漸找到了,他們不可克服的缺陷——由於自我意識不夠強大,他們做事,很少有積極的計劃,和挑戰能力極限的目標設定。他們從不嚐試,去做可能性不大的事情,從不尋求,強行達到不合理的目的。低等動物個體間,隔著生與死的界限,它們常常為了,爭奪食物、地盤或配偶,打得你死我活;人類在個體的壁壘上,掏了個小孔,能夠用語言文字,傳達彼此的想法;仿則幾乎完全消除了個體壁壘,思想的直接對流,令他們基本上,就是一個整體,沒有競爭、沒有誤解、沒有對他仿的戒備和恐懼、沒有等級差異、沒有不確定性。很大程度上,也就沒有了自我。盡管有時,為了研究邏輯上的博弈、對決、策略等問題,他們也會靠一些措施,限製各自的交流範圍,嚐試對他仿進行欺騙。但那與生死之爭相差太遠,根本不足以喚起,他們的強自我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