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章 鼠王出世(1 / 3)

1.夜半降生

公元1900年冬日的一天傍晚,當西斜的太陽在龍山縣二所鄉的賈田溪大山背後剛消失不久,昏暗的夜色就張開帷幕,把遠近的各處山寨都籠罩住了。

勞作了一天的人們,這時大都吃過晚飯,開始了休息或娛樂。在瞿家寨大屋居住的破落戶漢子瞿代誼——渾名“夜貓子”,這日晚上不顧老婆快要臨盆的緊迫,晚餐一放碗就跑到隔壁鄰居瞿代亮的門前叫道:“哈二哥,打紙牌吧!”

“哈二是”瞿代亮的綽號。他聽到“夜貓子”叫就回到:“你的癮又發了吧,那就快去叫人。”

“叫誰呢?”

“叫‘老油條’吧,他做生意才回來,手裏有錢。再把南階也叫上,不就成了。”

“好!我去叫哩!”瞿代誼轉身就去邀人。

不一會兒,“老油條”和瞿南階都被邀來了。“老油條”本名瞿列成,因長跑江湖,故被人取了這別名。哈二忙招呼大家就坐喝茶,接著取出紙牌朝桌上一放道:“來,咱們今晚痛快玩玩!”大家隨即打起牌來。幾人一麵摸牌一麵閑談。

哈二試探著問:“列成,你這段跑江湖,發了不少財吧?”

“發過什麼財囉!”“老油條”道:“這段風聲緊,在外不安全,生意不好做啊!”

“怎麼會不安全?”“夜貓子”問。

“你們還不知道哇?”“老油條”道:“今年夏天,義和團鬧事,八個國家的洋鬼子攻進了北京城,慈禧太後搞慌了手腳,被迫逃出了京城。全國的局勢都動蕩不安呀!”

“洋鬼子的事,不是已平息講和了嗎?”瞿南階又問。

“講和是講和了,朝廷現在還在商議給人家賠款哩!”

“朝廷要賠,關我們屁事!”

“怎麼無關,這關係大哩!”“老油條”又道:“古人雲‘君不肖,則國危民亂。君賢聖,則國安而民治。’當今皇上年幼,政權為慈禧太後所執掌。曆史上,女人幹政就少有不出亂子的,如武則天在位,就把個唐朝搞得動亂不堪,而慈禧太後垂簾聽政,皇上徒有虛名,國家又哪有不大亂的。此時,八國聯軍打到北京來了,朝廷被迫議和賠款,政局相當不穩,地方又哪能得到安定。象我這段做鹽生意,從裏耶坐船下保靖去長沙,路上就很不安全,有幾次都差點被搶,幸虧我江湖上的朋友多,要不早蝕了本。”

“聽說你參加袍哥了吧?”哈二瞿代亮又問。

“參是參加了,但這事你們可不要亂說。”“老油條”又神秘地說,“現在跑江湖的人,不入袍哥的很少,入袍哥的宗旨就是推翻清王朝。我們又不能讓官府知道,怕惹出麻煩。大家因是同族兄弟,我就實話告訴你們了。”

“放心吧,我們不會當賣客供了你!”瞿南階又道,“要是你收徒弟的話,我也想入袍哥哩!”

“這好說,以後會有機會的!”瞿列成回道。

幾個人閑扯到此,便又專心打起牌來。說也奇怪,這晚上其他三人運氣都不佳,唯有夜貓子瞿代誼的手氣格外好。十多局下來,他一人一捆三。將近夜半時分,他一把牌又自摸了。

眾麻友當即都驚呼:“你今夜運氣這麼好?贏了滿堂貫!”

“開錢!開錢!”一旁觀戰的人也大叫著。

大家便紛紛摸出銀錢,“夜貓子”樂嗬嗬地收下了。接著,幾個人又洗牌開戰。正在這時,一位老媽子推門進來,對“夜貓子”道:“瞿爺,你老婆快要生了!你快去看看吧。”

“看什麼!生就生唄!有你幫著侍候接生就行了,我還要摸幾盤,你別衝了我運氣!”

老媽子急急轉身過去了,幾個人又開始摸起牌來。又一盤紙牌尚未摸完,忽聽隔壁傳來“哇”的一聲嬰兒啼哭。

“啊,生了,真的生了!好快啊!”

“生的是什麼?”“夜貓子”高聲問。

“老爺,恭喜你,是個帶把兒的!”老媽子在隔壁大聲回答。

“好!好!我有兒子了!”“夜貓子”高興地叫著。

“難怪你今晚運氣好!原來發子又發財呢!”

“還摸不摸?”“夜貓子”問大家。

“算了吧!”哈二瞿代亮站身道,“你老婆生了兒子,你還不回去看看,也太不象話!今晚就別摸了吧!”

眾牌友於是散去。

“夜貓子”隨即回到自家屋內,這時接生婆已將孩子包好。瞿代誼接過來,但見這兒子生得胖乎乎的,頭大臉闊,烏發濃眉,一雙眼睛圓溜黑亮,不禁喜孜孜地對著躺在床上的老婆問道:“老婆哇,謝謝你給我生了個乖兒子!”

向氏躺在床上沒好氣地說:“我給你生兒子,叫你過來都不來!”

“我今晚打牌正好手氣哩!你莫怪喲!”瞿代誼說罷,就把孩子放在妻子旁,自己又寬衣脫鞋,緊挨著老婆躺下,一麵又哄老婆道:“你生了兒子立了大功,明日我給你多弄好吃的,包你月子過得好!”

“你要給孩子取個名呀!”老婆又說。

“我不會取名,明日我找瞿賽仙去,要他給兒子取名,再算算命!”

“找他去算個命取個名也好!”老婆也很讚成。

兩口子商議一會,瞿代誼便呼呼打著滿足的鼾聲入睡了,唯有他老婆因剛生產,不時要照料孩子,卻一夜沒有睡著。

2.瞿賽仙的預言

“勾勾兒……”

第二天淩晨,隨著山寨裏一聲雞叫,家家戶戶的公雞都跟著叫了。雞叫頭遍,天色還是一片漆黑;雞叫兩遍,天色朦朧有了點亮光;雞叫三遍,東方漸漸泛出了魚肚白,天即大亮起來。寨裏的各處人家,很快冒出縷縷炊煙。

這是冬日的又一個好晴天。

因為打了大半夜紙牌,瞿代誼直睡到日頭出來,才慢慢起了床。出恭洗臉,吃過飯後,他惦起給孩子算命之事,便直朝半裏路外的瞿家寨中寨走去。

來到寨前兩棵大柳樹邊,見一群孩子正對著瞿寨仙的木屋門邊淘氣地叫嚷著:“瞎子瞎,摸枇杷,枇杷樹上吊坨岩,砸死瞎子無人埋!”

“嘿,誰叫你們小狗狗亂叫的?”那緊閉的木屋突然開了門,裏麵走出一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兒來,這老頭原來並不是全盲,他隻有一隻眼睛瞎,有一隻還看得見。老頭的名字叫瞿賽先,因平日給人看相算命觀風水地理有些靈驗,所以寨裏人都叫他瞿賽仙。這會兒,瞿賽仙聽到孩子們的叫嚷,他倒也不氣不惱,隻是對著孩兒們做了個要抓人的鬼臉樣子,眾孩兒便一哄而散了。

瞿代誼此時便上前熱情叫道:“瞿伯,你好哇!”

“啊,‘夜貓子’,你來幹啥?”

“我是專來找你的!”

“找我?有什麼事?”

“找你算個命哩!”

“算命?好,請進吧!”

瞿賽仙遂讓瞿代誼進了屋。兩人在掛著不少臘肉的火塘邊坐下。瞿賽仙便問:“你要給誰算命?”

“給我的兒子。昨晚我老婆生了個兒子。”瞿代誼回道:“我想請你算算,看這孩子命好不好!”

“啊,你得了兒子,這是大喜事嘛!”瞿賽仙點了點頭。他拿起長煙杆,裝了一袋草煙,對著火塘中的火苗點了點,然後吸了一口,再慢慢吐出一縷煙來又問:“你這兒是何時生的?”

“正好夜半,我還在打紙牌哩!”

“那麼是子時囉。”瞿賽仙扳著手指排算了一陣,一時臉色嚴峻,竟未出聲。

“怎麼樣?這命好不好?”

“昨日是乙卯日,這個月是丁亥月,今年又是庚子年,生時又正逢子時……唔,這個命非同一般啊!”

“怎麼?是啥命?”

“這叫‘六乙鼠貴’之命哩!”

“什麼叫六乙鼠貴?”

“就是六乙之日生的人逢上子時,比如昨日是乙卯日,你兒子又生在子時,這個命可不簡單呀!詩曰:‘乙日生人得子時,名為鼠貴最為奇。切嫌午字來衝破,辛酉庚申總不宜。你兒命上沒有午字來犯,這命可真就奇貴哩!”

“這麼說,我兒子命好得很羅?”

“是不錯,你兒這命可能應了這地理風水的龍脈哩!”

瞿賽仙說畢,即起身走出門外,隻望著遠近整個賈田溪的山寨山勢出神。原來,這賈田溪是湘西一個鮮為人知的神秘小溪,其地座落在龍山縣二所鄉境內。此溪兩岸有數萬畝坪壩,壩邊一側有座大山,因狀似飛馬騰空,故被人稱為天馬山。小溪的另一側,則綿延著五座薄刀似的山脈,當地人稱這幾座山為五把刀山。在五把刀山之下,則座落著上、中、下三個瞿家寨子。而瞿代誼所在的下寨,叫瞿家大屋,此處院子正對著天馬山,背後又緊傍著五把刀山脈。從風水上來看,地勢最奇特險峻,按相書上說會出大人物。然而,瞿家祖輩從辰州遷來落居此地已兩百餘年了,至今尚未出過有影響的大人物,現在,瞿代誼家生下一個“六乙鼠貴”之兒,莫非這風水會應在此兒頭上?

瞿賽仙默不出聲地看了一番地理,忽然一拍腦門斷然地說:“你這兒是鼠王出世,他將來長大必處亂世。弄得好會成為一個英雄豪傑;時運不濟,也會成為一方綠林梟雄。總之這孩子是鼠王之命,必會做出一番驚天動地的事來。”

“唉呀,真有這樣的命嗎?”瞿代誼聽罷此言,頓時激動異常:“有這樣大的命,你可得幫我兒取個好名字呀!”

“好,我就給你兒取個名!”瞿賽仙滿口應允道:“按你家班輩,就給他取興琛,琛乃珍寶之意。給他取個字號,就叫伯階吧!將來能步入當官的台階,公侯伯子爵嘛,是做大官的名字哩,怎麼樣?”

“好!好!我兒有名了!多謝大伯賜名!”瞿代誼趕緊掏出一兩紋銀,算作致謝之禮。

告辭瞿賽仙回來,瞿代誼把給兒子算命的經過與名字一說,老婆也非常高興,兩口子自此對這兒子格外寵愛,開始細心撫養起來。

3.內溪棚密謀

時光如白駒過隙。晃眼20餘年過去,賈田溪的山還是那些山,水還是那條溪水。一切似乎都照樣如舊,但這裏的人與事卻已悄然發生了大變化。這大變化主要是由辛亥革命帶來的。其時,清朝的帝王統治已被徹底推翻,代之而起的中華民國卻被袁世凱篡奪了大權。袁世凱倒行逆施上演複辟帝製醜劇,卻不料招致國人一致憤怒聲討,萬般無奈的袁世凱到頭來隻過了八十三天的皇帝癮便一命嗚呼了。袁世凱死後,中國隨之出現了相當混亂的軍閥割據局麵。而這時在湘西,因為山高皇帝遠,各路草莽豪傑乘機揭竿而起,拖槍為王或為匪,擁兵自重的武裝首領比比皆是。民國以後首任湘西鎮守使的田應詔,在勉強維持了幾年統治之後,最終因支撐不住局麵而不得不將統領大權交給陳渠珍。有著“湘西王”之稱的陳渠珍,雖然精明能幹,他上任後也曾將二十餘縣的多數武裝都收編掌握到了自己手中,但仍有一些地方武裝他管不著,或者名義上屬他管轄,但實際上卻控製不住。比如龍山縣的武裝局麵,其時就顯得十分複雜。該縣各鄉的有名人物,此時都在極力抓團防武裝。

卻說1921年深秋一個大霧彌漫的上午,二所鄉瞿家寨瞿列成的門前忽然來了一個穿土布便衣,頭戴瓜皮帽的年青男子。這男子叩著瞿列成的房門叫道:“瞿大爺,瞿大爺在家嗎?”

“在,在!”長得一身肥肉的瞿列成的老婆張氏忙開了門問道:“你是誰?找俺列成幹啥?”

“我是師興周,小名師老七,就是師興吾的兄弟,今日專來找瞿大爺!”

“喲,你是師營長的老弟,我們見過麵!快請進屋坐吧!”瞿列成在房內站身迎道。師興周隨即進門在木椅上坐了。

“快倒茶來!”瞿列成又吆喝道。

張氏婦人趕忙將一杯熱茶送到了師興周手中。

“師老七,以你這樣的貴人,今日怎麼會委屈到我這寒舍來呀?”瞿列成問。

“你是袍哥龍頭大爺!怎能不來!”師興周恭維地說。

原來,瞿列成這20多年來做鹽生意,早已發了財,修了一棟大院房子,又跑江湖結識了許多朋友,並且在袍哥中做起了龍頭大爺,地方上三教九流的人差不多都與他有交往,官府上有勢力的人也常請他去。

“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日親自來,想必有什麼大事吧?”瞿列成再問。

“是有大事相商啊!到底什麼事,我大哥也沒告訴我,他隻讓我來接你去他家裏麵談,你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