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護住頭胸幾處重要的地方,留下後背在外供人踢打。因為他方才的阻撓,男孩已經跑得沒影,怕是不會再回來了。他被踢得滾了幾圈,不小心吃了一口黃土,咬住牙,忽然萌生恨意,恨自己竟然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話,就這麼做了人家的替死。
怎麼能再相信人呢?哪怕是一個小孩,也不該相信的啊!多次被人丟棄轉賣的經曆不是早就告訴過他,不要相信任何人的嗎!
不知過了多久,圍住他的人一下子就散了。他仰麵朝天,呆呆地望著破舊的廟頂,意識有些渙散。直到有人衝過來晃他,喂喂地叫個不停,他實在嫌煩才掀了掀唇,之後便陷入無盡的黑暗。
所以,他來不及聽到那陰惻惻的笑聲,“下個月,管你吃飽!”
周家,從太太太老爺從商開始,便逐漸成為祥福鎮數一數二的大富之家,可惜香火不盛,幾代皆是單傳。人們對周家又敬又怕,加之老爺與夫人寵溺,對這不知是第幾代的小少爺放任自流,使得這不知是第幾代的小少爺——周玉庭,終成為祥福鎮一霸。
而他,則正式成為祥福鎮小霸王手下一名可憐的家仆。
熟練地在偌大的庭院中穿梭,他托了托懷裏的畫軸,在經過廚房時明顯加快了腳步。
從廚房中傳來一陣陣肉包子的香氣,他擰眉,想起一個月前的事,不禁扭頭幹嘔了兩聲。
一個月前,他不知道囂張的男孩就是祥福鎮小霸王周玉庭,而那句“一個月,管飽”,差點害他命喪周府。
周玉庭強迫他留在府內養傷,強迫他吃了一個月包子,最後還強迫他賣身做了自己的小廝。盡管如此,他敢保證周少爺連他是誰都不會記得,因為單這個月被周少爺撿回來的小乞丐就有十餘個之多,且均是先遭陷害又被救然後再遭陷害的人。不同的是,這些人都不願像他一樣留在周府混吃等死,他們都決心奮發圖強,不再靠乞食度日,早日逃出……呃不,是早日闖出祥福鎮,闖出自己的一片天地!
出周府一路向南,他務必要趕在日落之前將畫軸送到書肆。
小少爺前兩天迷上唐氏書畫,便也揮毫描了幾幅,無奈天賦平常,還硬要學文人雅士送字畫到書肆寄賣,銷量倒也無妨,隻是苦了他和書肆老板。
經過一處暗巷時,他如往常般施舍給沿路的老乞丐幾枚銅板,正欲離開,那個平日裏動也不動的老乞丐突然開口叫住了他。
“小公子,老朽要回去了。”老乞丐緩緩起身,向他這方走了幾步。
他停步嗯了一聲,重新托了托懷裏的畫軸。
老乞丐本是京城一位小有名氣的醫者,因為一次誤診險些治死人,愧疚難當便躲了出來,沿路乞討以作自懲,卻不小心在林子裏摔瘸了右腿。
他了解這種風餐露宿的生活,也就對老乞丐的遭遇格外同情,如今對方向他道別,約莫是想通了要從頭開始。
“保重了小公子,有機會我一定報答你。”老乞丐笑笑,轉身消失在巷尾。
他略感慨,正欲走出巷子,誰知一雙大手突然從背後伸出,將他往巷子深處拖去。他掙紮幾下便不再動彈,因為他發覺一個尖銳的物體正抵住自己的後腰,威脅地向前探了探。
到底還是逃不過人販子的追捕,他絕望地想。
被扔進一間黴味很重的小屋,眼睛剛適應黑暗,他便開始尋找出去的路。這一看,倒讓他呆住了。
五、六個男孩蜷縮在屋子一角,更令他吃驚的是,其中一個竟然是周玉庭!
他躡手躡腳地湊過去,低聲道:“少爺,你怎麼在這兒?”
坐在地上的周玉庭耷拉著腦袋,好半天才覷他一眼,“你是誰啊?”
果然……
他不以為意,繼續道:“我是你的家仆,一個月前剛進周府。”
“噢……”
周玉庭點頭不再說話,兩個人麵對麵坐著。他忽然感覺到地板晃了一下,便立刻意識到什麼,眉頭聚攏起來。
憑他的經驗,這裏並不是一間普通的房間,而是船艙。他們此次若隨船而去,必定返家無望,說不定還會被賣到男館做小倌……他咬牙,之前拚了命逃走,就是不想入男館,沒料到躲了一個月,終究還是躲不過命運的戲弄。
“少爺,我看這些人販子隻是貪財,如果告訴他們你是誰,再答應給些錢,說不定就能放了咱們。”這辦法不算明智,卻是目前的萬全之計,實在不行,隻要犧牲周玉庭一人就好了!他如是想,沒發覺對方臉上細微的變化。
“最好打消這個念頭,你以為那個人販子當真想要錢嗎?”
不要錢要什麼,世上誰人不貪財?!
見周玉庭滿臉嚴肅,他勾勾嘴角,心說這小少爺倒是不傻,臨死還知道找墊背。再看周圍,全是鎮上的紈絝子弟,平日裏耀武揚威,這會兒卻嚇得瑟瑟發抖,變成廢物。自己要是與他們共同進退,隻怕會異常順利地進入男館,開始他小倌的悲慘生涯。
“少爺,不如……”
“不如你去搬救兵。”未及他開口,周玉庭便壓低他的腦袋搶先說道:“對方隻有一個人,一會兒開門你先衝出去,我留下來纏住他。”
他表麵答應,私底下卻眼珠一轉,有了另外的打算。
周玉庭會這麼好心讓一個家仆先走?鬼才相信!他一定是想讓別人先替他把人販子引開,再趁機自己跑路。這些大富之家的小少爺,尤其是大富之家的惡霸小少爺,一定都是貪生怕死之徒。
正說著,門口突然有了動靜,他和周玉庭相視一眼,又默契地撇開頭去,各人肚裏一盤棋。
不會兒功夫,人販子將另一個錦衣華服的男孩推進船艙,然後把安坐於地的他拖將起來,道:“你看看,要看仔細,這些人裏麵到底有沒有姓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