額娘沒有攔我,經過這麼多年的磨合,她很清楚知道自己的女兒脾氣倔。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在第二天早上,一起吃過早膳後,吩咐小廝把馬車套上。
我有些忐忑的坐上馬車,心想自己到京城的消息還未散布開,且這次隻是到十三府邸,應該可以遮人耳目吧。
可惜我的如意算盤竟沒有打準,當我剛下車站在滿目白幔的大門口時,除了驚訝外,還聽見一陣馬車聲。
“奴才給雍王爺請安,王爺吉祥。”小廝機靈的搶在前頭替我擋駕。我慌忙回過頭去,隻見四爺正穿著一身素彎著腰從簾邊出現。
他顯然見到我楞了一下,邁了一半的左腳停留在半空中。闊別八年,彼此的相貌外形都發生了悄悄的變化,他蓄了點淡淡的胡子,臉色更為黝黑。我想這一定是他在圓明園學農耕種的結果。
而我不敢說自己未曾衰老,但眼神裏透露出的東西定然比當年更為沉穩。
他杵在那裏,與我距離三米,雖然互相關係該比老朋友更進一步,可現在帶給我的感覺卻猶如最熟悉的陌生人般冷漠。當時光雕刻了愛情的時候,距離成了唯一的借口,況且我和他這一世間並沒有刻骨銘心的牽絆。
“早聽說你要來京城,卻不知今兒個能碰到你。”許久,他終於開口說話了,聲音不大,有些嘶啞。
“昨日才到的。”我點點頭,“四爺該多喝點水,這個季節太幹燥。”我試圖朝他笑笑,雖然知道有些勉強。
他似乎明白我在掩飾著什麼,竭力配合。他幅度甚小的扯了扯嘴角,轉身瞅了一眼大門上的白幔,然後依舊轉過來麵朝我說:“或許我們來得都太晚了,珍兒昨日夜裏歿了。”
我一聽大吃一驚,珍兒不是好好的嗎?怎麼就突然歿了?我盯了一眼四爺,又趕緊扯了裙角,疾步上台階,伸手敲門。
待我把手砸個生疼的時候,大門才緩緩開了一道縫。一位守門人,僅露出一雙黑漆漆的眼睛,警覺的問:“請問姑娘你找誰?”
沒等我回答,隻聽蘇培盛在後嗬斥:“大膽奴才,見了雍王爺還不開門?”
吱呀一聲,在第一時間,門被開啟了,守門人恭恭敬敬的朝著四爺下跪:“雍王爺吉祥。”
四爺不會計較這些小事,他略微點了頭,表示應允,便將眼睛掃向我,輕語:“走吧。”
我低著頭,跟著四爺在背後走,守門人及時關閉了大門,另一個小廝則飛奔前去通知十三嫡福晉。
十三府邸的景象是駭人的,因為常年未修葺原因,滿院顯得雜草叢生,幸好現在是白天,否則聊齋誌異是對黑夜最好的形容。
從背後看,四爺的身形確實單薄不少,一件素色的便衣在風中有些輕薄得東晃西晃,再加上慘白的布幔作為背景,怎一個愁字可以形容。
“妾身給四哥請安,四哥吉祥。”十三嫡福晉兆佳氏披了縞素,臉色憔悴的出現。
“弟媳不必多禮。”四爺連忙雙手虛扶,看得出,現在十三府邸如此光景,他的臉上也情何以堪。
下人們把花廳的門推開了,撲麵而來略有黴味的氣息,屋裏的炭火燒得也不夠旺,乍一進去腳底板更覺得冰涼。
我走到偏下首的座位邊,沒等小廝給我拂下灰塵,便一屁股坐了下去。頓時覺得幾道視線齊齊的射向了我。我愕然發現,這幾年在杭州自由自在的生活過慣了,連起碼的規矩都忘了。
“格格,這裏灰太多。”我的隨身丫頭悄悄提醒我,看來不光是規矩,連清潔度我都忽略了。
不過我的這種大大咧咧在四爺眼裏或許成了特殊的意義,他用餘光掃了我一眼後,也不嫌棄的直接落座。這樣的舉止落入兆佳氏的眼裏竟成了深深的體恤。
兆佳氏含著熱淚朝四爺講:“妾身無能,自打十三爺入宗人府來,全府均由側福晉珍兒打理。這半年多來,她一直生病,我卻一點忙也幫不上。可現在連她都也……”話沒說完,兆佳氏就用帕子掩了麵,情不自已了起來。
兆佳氏的感情是真摯的,句句發自肺腑。我了解她,性格溫婉,與世無爭,和陳珍兒在性格上恰好互補。正是兩人的相輔相成,十三府邸才沒蕭條得過分快。可惜那都是過去式了。
“前些日子,不是送了些上好藥材過來嗎?”四爺皺著眉頭問。
“側福晉說是要節省給宗人府的十三爺,自己打死不吃。”兆佳氏哽咽著回答。
我的眼淚隨著她的這句話,奪眶而出。珍兒對十三爺的感情炙熱得超出了我的想象,就算沒有實際的肌膚相親,就算是十三爺敷衍的對待,就算是僅名義上的稱謂,珍兒也將十三側福晉的角色傾情的演繹。哪怕在生命的最後一刻,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