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朝初期,記述東漢一代史實的著作數量很多。據《隋書·經籍誌》記載,從東漢官修的《東觀漢紀》到三國、西晉史家個人的作品,共計十九種。其中體例既有紀傳、編年,也包括地方誌、起居注等。卷帙多者達一百四十三卷,少者也有四五十卷。然而,待範曄的《後漢書》一出,如此繁富的諸家書日漸銷沉、散佚,不見流傳了。人們把範書與《史記》、《漢書》、《三國誌》並稱“四史”。曆代學者對其推崇備至,認為它不但自成一家,而且跨越眾氏。也許你沒想到,範曄在完成《後漢書》時,不過三十四歲,這在史學家中是少見的。也許你還沒想到,這位天才史家竟誤人別人的圈套,以謀反罪被殺,死年僅四十七歲。
範曄,字蔚宗,祖籍順陽(今河南淅川),家居山陰(今浙江紹興)。範曄出生在有名的士族之家。祖父範寧是東晉著名的經學大師,官至太守。父親範泰入宋後,為中樞機要官員,屬於劉宋王朝開國勳臣。在那個士族統治的時代,像範曄這類的出身,按說社會地位應該很高,仕途也應該相當順利。但恰恰不然,他從小就遭人白眼,言必有錯,動則受咎。這因為範曄庶出,母親隻是父親的妾。在嫡庶界限嚴格的士族家庭,嫡子和庶子的地位、權力差異很大。不巧,範曄又是出生在廁所裏的,前額為磚頭所傷。於是,更成了被人嘲弄的對象。家人管他叫“磚”,反映了對他的鄙視和嘲弄。
在眼淚和屈辱中,範嘩度過了幼年時期。他用發憤讀書來排解壓抑在胸中的痛苦。範嘩自強不息,學業進步很快。《宋書》上講他,“博涉經史,善為文章,能棣書,曉音律”,頗有些名氣。嫡兄範晏嫉妒他的才能,常常罵他:“你將是毀了我家的喪門星!”父親也不喜歡他,將他過繼給了伯父範弘之。
成年以後,範嘩陸續擔任過一些小官。宋文帝元嘉初年,他官任尚書部郎,開始有了參加朝會的機會。範曄性格倔強,討厭官場上趨炎附勢、巴結權貴的狐媚之風。他彈得一手好琵琶,還能譜新曲。宋文帝知道他的音樂才能,屢次暗示,要他給自己演奏幾曲,但範曄佯裝不知。有一次,文帝大宴群臣,乘著酒興,對他說:“我想唱個歌,你給伴奏伴奏吧!”話說到這份,範曄無法拒絕。等皇帝剛唱完,他馬上放下琴,說什麼也不肯再彈了。對皇帝尚且如此,一般大臣他就更不買帳了。因此受到朝臣的嫉恨和排擠。
有一年,彭城王劉義康的母親去世。由於範曄曾做過劉義康的僚屬,按例應參加葬禮。上司家死了人,範嘩悲傷不起來。在出殯的前一夜,他和幾個故交在王府相遇,躲在空屋喝起酒來。一時興奮,忘記利害,競推開窗子,聽挽歌為樂。劉義康大怒,到文帝那裏,幾句讒言,就把桀傲不馴的範曄打發出京城,貶到宣城去了。
家內的屈辱和宦海的浮沉,使範曄對一些社會問題有了深刻的理解。許多幼年讀書不能解釋的曆史問題,經過與政治經驗的對照,他弄懂了,從而“轉得統緒”。他對後漢一朝的曆史極有研究。他不滿諸家的著述,決心寫出一部體例更新、文筆更美、有獨到見解的《後漢書》。同時,政治上的不得意,滿腔的義憤也無以寄托。通過史書的寫作,範曄想把這些感情傾注在筆,發泄出來。
《後漢書》的醞釀決非一朝一夕,然而宣城被貶,則對成書起了促進作用。就在這一時期,範曄完成了《後漢書》的十紀、八十列傳即全書的大部分內容。計劃中的序例和十誌部分尚未脫手。遺憾的是,這後部分內容,皆因他的遇害而散失了。
據範曄自己講,寫書的目的是“正一代得失”,就是總結曆史的經驗和教訓。這樣明確地提出史書的編纂要為政治提供借鑒,在曆史上還是第一人,比起他的前輩來,前進了一大步。因此《後漢書》特別重視史論。他采用“論”和“讚”的形式,明文評論史實,闡述作者的曆史見解。他繼承司馬遷開創的“通古今之變”的思想,企圖尋找曆史的發展規律。在《循吏傳》以下的“論”中,他打破朝代的斷限,探求、敘述各種曆史現象的發生、發展及其歸宿。雖然某些結論,往往失之膚淺,甚至荒謬,但反對割斷曆史的研究方法,則是他遠勝於班固的地方。
範曄把各種史書體例做了比較,認為紀傳體更符合他的寫作意圖,更能“綱羅一代,事義周悉,適之後學”。範曄采用先人現成體例,卻反對完全照搬。《後漢書》創立了許多新的名目。以前的史書,婦女是沒有位置的,範曄認為是個遺漏。他創立《列女傳》,不隻表彰貞節,還為有才能的婦女立傳,如把並不符合當時道德標準的女詩人蔡琰也寫了進來。他又根據漢代的社會風尚,創立了“逸民”、“獨行”、“黨錮”、“宦者”、“孝子”等列傳,準確地概括了這類史實,條理了一代要事。範曄通過條理史事,把矛頭指向最高統治者。在《王充傳》裏,他彙集一些人的政論,抨擊不正常的君臣關係。他還在傳論中直接譴責皇帝濫用權力、喜怒無常的惡習,抒發了胸中的憤懣不平。範曄讚揚反對惡勢力的人們,歌頌他們剛直不阿、不畏強暴的鬥爭精神。他讚同官逼民反的看法,含蓄地表述了官府敲骨吸髓的剝削方式是造成社會變亂的原因。
《後漢書》結構嚴謹、精意深旨;文字優美、筆勢縱放,許多篇目都被人視為文章楷模,百讀不厭。這一長處,大約也是範書能比類班(固)馬(司馬遷)、廢黜諸家後漢書的原因之一吧!
範曄的殺身之禍又是劉義康惹出的。劉義康長期執政,受到文帝的猜忌。文帝在極力剪除他的羽翼同時,又將其調為外任。劉義康不願束手待斃,組織力量謀反,以範曄才名出眾,設圈套迫令他入夥。不久,劉義康謀反事敗露,範曄受牽連,慘遭滅門之禍。一代天才史家如此歸宿,實在可歎!
顏之推與家訓
中國古代有一種名為“家範”或“家訓”的書,作者大多是某個大家族的家長。他們從自己立身、處世、治家、為學等經驗出發,概括了某些訓示、條例和原則,要求家庭成員、族人及後世子孫遵守執行。在今人看來,書中難免發散著一些不合於時代的腐朽氣味,但作為一類文化遺產,我們切不可將它們一律視為敝屣,因為其中往往包含著不少思想精華。如北朝官僚顏之推在他的《顏氏家訓》一書中,就提過“對子應教不可嬌”的觀點,很有值得我們學習和借鑒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