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4日一大早,天仁獨自乘坐機場六號線來到浦東國際機場,剛一到機場,就接到朵瑪的手機。
“天仁哥,快上飛機了吧?”
“還沒,8點20起飛,MU8965航班。”
“前天,上次我也是乘坐這趟航班回來的。全寨子的人都等著你們呢。昨天,男人們殺了十幾頭肥羊,碼了鹽,晾在那裏,就等你們來。晚上,烤全羊,開篝火晚會。還記得那個叫大川的日本人吧?格瑪為他生了一對雙胞胎兒女,他高興得不得了,說是要在集體婚禮上請大家吃他孩子的滿月酒。他還搬來了一麵好大的日本太鼓,到時候,敲響太鼓,通報神山,通報天神,世上又有新人結合啦,又有新生命誕生啦,人神共慶。”
“人神共慶?”
“對呀,連畜牲也要來共慶呀。我的熊熊聽說你要來,一大早就跑去埡口上等著你,動也不動,眼巴巴望著上山的路。”
“哦?熊熊不會是等著咬我吧?”
“會咬斷你的……不,不,玲兒姐會找熊熊拚命的。呀,連樹也要跟人共慶呀,李校長那棵千年核桃樹聽說你要來,傷口一夜間也愈合了,枝椏上一夜間長出了好多嫩芽。”
“好啊,今年秋天,我有核桃吃了。”
“嘻嘻,寨子裏的年輕人好多都要跟我們舉行一起集體婚禮,全都穿上了新藏裝,連央宗阿媽也穿上了一身新藏裝,說要跟李校長那個死鬼老頭補辦一次婚禮。可是,多吉白天黑夜帶著藏刀,守在李校長原先住的那個窩棚門邊,不準工程隊去拆窩棚。我今早要他換新藏裝,他理都不理我,快來幫我勸勸他。”
“嗬嗬,多吉替代李校長養的那頭藏獒,成了新的皇宮禁衛軍啦。那上海的工程隊動手拆李校長的學校了嗎?”
“還沒呢,他們還是沒敢動手,正在跟設計師一起討論要不要修改施工方案。我還要告訴你,妮瑪說尼姑隻主持葬禮,不主持婚禮,今天穿袈裟不合適。妮瑪今朝也換上了一身好漂亮的新藏裝,妮瑪還咪個貓臉問我她象不象個新娘?快來,快來。嘻嘻。”
等朵瑪掛了機,天仁也關機,心想,妮瑪咪個貓臉?莫非……也轉世啦?不,那張貓咪臉原本就在天上人間遊走。我的好妮瑪,我又來神山了,這次來了就不走了。
來到候機大廳一個郵筒前,天仁最後一次打開寫好的辭職信:致上海神山集團董事局張主席及全體董事同仁:自即日起,本人自動辭去上海神山沙灘車製造有限公司和昆山神山沙灘車製造有限公司法人代表職務,自動放棄董事局董事權益。請董事局張主席及全體董事轉告美國3W集團董事局傑克主席,在下跟他的世紀決鬥正式開始。
天仁裝好信,把辭職信塞進郵筒。傑克老頭,你別牛,在下教出來的學生中肯定有人造得出能夠飛得上你們美國天空的飛機。那一天到來時,我再請你到神山,咱爺孫倆就在李校長那棵千年核桃樹下,席地而坐,再次碰杯,看你還敢不敢跟我打鳴叫板?老狼王,鴨嘴獸,我天仁感謝你們教會了我做生意,但這生意卻沒能為我帶來一點點幸福。我天仁也是個小心眼,要的幸福也就那麼一點點。
算來算去為哪般?
算來算去算不過天。
看看李校長,
心中有太陽,
茅屋也聖殿。
老李,剝殼茶葉蛋,灶王爺,比爾,抱歉,兩間工廠裏近千號人馬的飯碗就交到你們手裏了,拜托啦。你們也問我去哪兒了,今生今世,我再也不會踏進上海半步。上海灘可大得很,深得很,有的是食人鯊。
神山腳下度餘生,
朝看紫氣暮看霞。
春種花來秋收瓜,
夏聽雨聲冬雪花。
無事林中辯鳥語,
客來溪邊自泡茶。
我是個啥?
亦道亦僧亦喇嘛,
放下詩書握鋤把。
孔夫子一人辦學遍教六藝,
你道是他能我不能?
笑話。
天仁轉到機場禮品商店,買了兩根特大號寵物犬玩具骨頭,心裏說:熊熊,有一根是你的,還有一根是禁衛軍勇士的。
然後,天仁走到二樓換登機牌櫃台前,見大山舉著神山捐書會紅旗,燦兒在收集大家的身份證,幾個準新娘早換上了婚紗,人人身邊堆兩三堆書籍。
見天仁到來,大家紛紛合掌行注目禮,表情決絕,仿佛不是去捐書舉行婚禮的,而是去決鬥的。
一個瘦瘦小小的男青年走到天仁身邊,一副“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返”的表情,眼裏冒著火,從背包裏拖出根擀麵杖來,說:“天仁哥,飛機上不讓帶鐵棍,我帶著這個。”
大山領一個英俊瀟灑的外國青年來到天仁身邊,介紹道:“他就是弗朗索瓦。”
弗朗索瓦跟天仁緊緊擁抱,鬆開手,指指不遠處地上幾堆包裹:“天仁,我的好兄弟,我為你帶禮物來了。中學生英文版《雨果全集》《伏爾泰全集》《巴爾紮克全集》《羅曼羅蘭全集》……”弗朗索瓦嘴角一抖,轉身疾步走開。
“啊呀呀!跑死阿拉老太婆啦!你們在這裏呀!”一個胖胖的老太婆顫巍巍跑來眾人麵前,問,“誰是燦兒?”
“我是!”燦兒趕忙從前台快步走過來。
“快!快!老頭子,把身份證和機票拿出來。”老太婆向身後一個幹瘦老頭子直嚷嚷。那個老頭子仿佛搬家,肩上抗了鍋碗瓢盆臭豆腐罐等一大堆東西,忙忙慌慌掏出身份證和機票,遞給燦兒。
“你們搞錯了吧?”燦兒推回老頭子的手。
“沒搞錯!就是你們,阿拉聽說了。阿拉老倆口當了一輩子教師,看看,這是阿拉的教師資格證,阿拉這麼大年紀了,不會搗糨糊的。阿拉老倆口合計著,退休了,在家裏閑著也是閑著。山裏空氣多少好!蔬菜多新鮮!說不定,到了神山還能把這個老冬瓜的哮喘病養好呢。哈哈哈!”老太婆語無倫次瞎嚷嚷。
“哦。”燦兒明白了,接過老頭子遞來的身份證和機票,朝前台走去。
燦兒還沒走到前台,又有兩個剛剛畢業的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跑來,滿頭大汗,象是一對戀人,一人手裏拎著個鋪蓋卷,怯生生問明誰是玲兒後,也忙忙慌慌掏出自己兩個人的身份證和機票,交到燦兒手裏。
上了飛機,天仁把兩個睡袋放進行李箱,轉頭一看。嗬嗬,這趟波音747飛機快成神山捐書會的包機了,一大半乘客都是神山捐書會會員。
大家默默坐到各自的位子上,誰也不說話,連剛才那位吵吵鬧鬧臨時加入的老太婆也安靜下來。
飛機轟然起飛。
飛機也格外賣力,用了吃奶的勁兒爬上藍天,仿佛飛機也明白,今天,自己的肚子裏滿載著書籍,書籍可不是用磅秤就能稱出重量的東西,還載著一個想把自己擠出中國藍天的家夥。這個家夥的夢也夠大的,夢更不是用磅秤就能稱出重量的東西。飛機緩過氣來了,調準航向,目標:神山,加油!雄起!嗚——
機艙內依然安靜。
天仁靠窗,燦兒坐中間,大山靠過道。忽然,燦兒雙肩一抖,轉頭埋進大山懷裏,肩膀開始抽動。
天仁笑大山:“瞧,你們燦兒有反應了,你惹的禍。”
大山輕拍燦兒,小聲說:“寶貝兒,快起來,我可盼望著到神山下為我的新娘開……”話沒說完,大山把頭埋到燦兒背上,肩膀也開始抽動。
天仁笑笑,轉頭望一眼機翼下的大上海,見海關鍾樓樓頂一朵白玉蘭正徐徐綻放,花瓣慢慢覆蓋大上海,花心是個小貓咪,小貓咪的鼻子和嘴巴往中間一聳:“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