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在村口,我聽到的另一種說法,出自一個左眼長白內障的老婆婆之口。通過人們對馬漢的評價,讓我確認一條真理:無論多麼小的角落,其實最難統一的就是人的看法了。當然,用強製手段成功“統一”的除外。
連續幾天,我在這個漁村裏逗留,去了幾戶人家,還在村長老向家住了一晚。多年未在鄉下農舍居住過了,望著窗欞上的月光,屋簷下的陰影,耳畔響著露水滴落石槽之聲,鼻孔間遊動著從棉被裏散發出來的懷舊氣息,竟然一夜未眠,不著邊際的往事在腦海曆曆浮現。
村長老向告訴我說,像全中國的其它村子一樣,漁村裏的青壯年紛紛去往城裏務工,眼瞅著漁村裏的留守老人越積越多,漁村周圍的大好風景沒人欣賞,新蓋的樓房沒人享用。“再過幾年,村子要荒了,完蛋了。唉!”老向歎息一聲,吐了口唾液在手裏,搓肩膀上的灰。
有一點我不甚明白,遂向老向討教:“捕魚也是很賺錢的活路麼,為什麼人們都往城裏打工?”
老向擺擺手:“捕魚有很大的危險性,出海一個多月,遇到台風就沒命了。不過,話說回來,那些到城裏打工的人,幹的也是危險性很強的建築活、化工活,哪一年不往家抬回幾具屍體?”老向說著,擰緊了眉毛。
“人生真它媽不容易,為了生計,人人都無處遁身。”聽了村長的講述,我暗自思忖,心生悲涼。“不過,也還是有另類的嘛,比如馬漢……”我說。
老向聽了,一拍肩膀:“他呀,不正幹!”
“聽說他學鳥叫很地道嘛。”我想為馬漢辯解一下,因為我對世界上的另類人物感興趣,一想到在網絡時代,滿世界的人像符號,思維形態和審美趣味如出一轍,就覺得這是人類末日前的退化。老向聽了我的意思,哈哈大笑起來,笑完了把臉一沉:“學鳥叫,學鳥叫能當飯吃?”
還是那句老掉牙的活命哲學。老天,咱還能有點別的理由嗎?我知道在今天,滿街的人都在想著怎麼當老板賺大錢,有了錢後再買車、住別墅,討美女歡心,人們的全部希望至此為止,再然後呢?沒有了,想不出新招數了,於是在膠南一帶,有許多人實現了這個目標後沒了方向,精神墜入空虛,終於沾了抑鬱。有的人吃喝嫖賭地胡折騰了一陣子,事後覺得無聊透頂,就幹脆找了個寂寞清靜的夜晚從樓上的陽台把自己很響亮地扔了下去。
說真的,從出生到現在,我見過許多行為怪異的人,比如有人說話時愛眨巴眼睛,吃飯時從嘴裏發出吧嘰聲,有人原本坐在那裏好好的,卻用舌頭沒完沒了地舔嘴唇、吮手指等等,但我還沒見過一個人放下營生和日子,到森林裏去學鳥叫,並把此當成一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