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學鳥叫的人(1 / 2)

森林裏有個踏著露水學鳥叫的人,他的行蹤神出鬼沒,沒有人能輕易找到他。當然,他偶爾也會回到漁村的家,在村街上露 個麵就又消失了。一旦他在大清早出了門,連他的家人也無法與他取得聯係,更不知道他的歸期,以及究竟去了哪裏,如何一日三餐地過活度日,能吃得飽嗎?能穿得暖嗎?一個人在幽暗陰涼的山中裏能睡好覺嗎?遇到野獸的襲擊怎麼辦?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回來了,家人也就才知道他還活著,好在他的變化並不大,單是胡須和頭發長了些。

人們問起他的去向,他隻是含含糊糊地說他“在林子裏”。膠南一帶的林子裏啥都有,足夠一個人活下來,餓了有各種野果,渴了有清澈的山溪,累了就地一躺,在草葉織就的床上休憩。當然,晚上的住宿問題也是好解決的,林子裏有許多養蜂人留下的小茅屋,木門是虛掩著的,推門進去就是自己的家,現成的鍋碗瓢盆,現成的柴草隨便用,如果人問世界上還有沒有一份免費的晚餐?答案是有,這裏就是。

有關他的事情,我是從路邊一個割艾蒿的老太太嘴裏知道的,當時我正在散步,恰巧走到了她的木車前,我被一一陣嘹亮的鳥聲驚呆了,愣在地上不動,聰明的老太太似乎立馬看出了我的心思,笑眯眯地說:“假的!是有人在學鳥叫。”這件事前所未聞,我對之產生了莫大的好奇。當時,我很想追逐到森林中去,找到那個學鳥叫的人去問個究竟,但遠遠的鳥叫聲告訴我,他已經到林子深處去了,我的腦海裏幻化出一個猴子樣靈敏輕巧的人影,像一切傳說中的描述:表情沉默,半人半仙,不輕易吐露自己的心思,讓人懷疑他的來曆,懷疑他的前生是不是一隻鷹。

我來到他所在的漁村,小心翼翼地打探他的消息,那些在村街上閑坐的老人對他總是諱莫如深,明擺著不願意多談。這讓我頗費猜測,以為其中大有文章,是個在當地像謎一樣的人物。後來,終於有一個養雞老漢向我透露了謎底:原來在他們村有個老輩人留下的傳統,除了捕魚、種地以外,從事其他行當的人皆為“不正幹”,被村人詬病,打入另冊,羞於提及。

從養雞老漢口中得知,他叫馬漢。

“馬漢這個人,天生的不正幹,放著好好的地不種,秋天滿大海的魚不撈,整天就知道鑽樹林子,像個沒家業的遊魂。”養雞老漢吸一口我遞給他的泰山牌香煙,慢悠悠地說。“這不,去年全村的人都翻蓋了新樓房,有的是兩層樓,有的是三層樓,最不齊也是一個瓦房小院,就剩下他家還住著破舊的老屋!他老婆帶著一個閨女,老屋裏還有一個80歲的老娘——嘖!”

我從中聽出鄙夷味道,盡管暗自勸告自己凡事不能全聽全信,但仍然對馬漢的做派有了點看法:一個人活著,是要負一些責任的,不能把世間的煩惱和操勞一古腦地省略掉。我主張人在完成基本義務的前提下,再充分擴展享受個性自由。否則,你的自由享用起來會於心不安。

——“哎,你是說馬漢呀……俺看著他從小長大的哩!這人挺機靈,腦瓜轉得快,學啥像啥,他會做木工活,還會編草筐,別人家蓋房子,他不用尺子,拿眼丈量一下就知道要多少磚多少石頭塊兒……可惜了的,他從小不愛勞動,做啥都沒長性,做到一半就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