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玉葩中春猶淺,隔簾微雨濕梨花。
雨聲滴破晨夢,我合著眼,在床上頑強地賴了一會兒,才不情願地擁被坐起,折起青碧小屏,挑開紫羅幔帳,入目是滿室幽霾,湘簾外,瑣窗間,印了一抹暗淡的天色,春雨叮叮咚咚地敲打簷牙,揚琴般清越,紅綃被裏,翠綺枕上,猶自凝著昨夜銀鴨熏爐的淡淡殘香。
懶得起身,果然是“下雨天,睡覺天”。
這樣幽怨的小資雨天,怎麼能不搭配一段無病呻吟的春閨閑愁呢?最不濟也要配上“新髻、薄眉、慵來妝”(1)才算應景啊,我慢吞吞地想著,睡意終於消散了些。
鑒於我的服裝店早已名存實亡,如今的我淪落到隻能拾掇自己了……淚,姑且以煙雨春閨做個“命題作文”吧,我振奮精神跳下圍屏床,取件艾綠織錦縐紗團花春衫,極清淡的艾綠色,在領口袖口處,有練白縐紗捏成桃花瓣兒的堆綾裝飾,柳芽色流紈抹胸,淺碧腰帶,淡青圍裳,下麵配一條荼白六幅素羅裙,前後各垂了兩條蔥芯色壓裙絲絛佩環,最後在臂上圍一條冰綃帔帛。層層疊疊清清淺淺的綠,就象這仲春杏月的煙雨,環佩清脆,正與庭中雨聲和答。至於發型,隻讓碧溪梳個慵懶的墮馬髻,隨意簪了支碧玉簪子。
梳洗已畢,用過早餐,我順著遊廊走去東跨院。
東院正房門上立著個小丫鬟,見我過來忙挑了杏紅軟簾,笑道: “小姐來了,胡先生在套間暖閣裏呢。”
進了暖閣,一眼瞧見老妖精立在窗前,端了隻粉青蓮花盞,神色悠閑地賞雨品茗,我笑盈盈走過去,才叫一聲“大叔”,猛然餘光裏撞進一個場景:半透的雨過天青紗幔後,一個婦人衣衫半解,正抱了小嬰兒在哺乳……我騰地紅了臉,再看老妖精,臉上淡淡的,視而不見的樣子,最讓我驚詫的是那婦人居然也神情自然,慈和地微笑著,手指撫著嬰兒的小腦袋。
我腳步一頓,差點說出“我先回避一下”,又一想,老妖精都不回避我回避什麼呀!壓下心裏怪怪的感覺,我走過去,故作鎮靜問他,“大叔,住著還習慣嗎?食物還合口味嗎?”
昨天從王家回來天已經晚了,我把他安置在這東跨院,王家送來的奶媽也被安置住下——舅母確實是周到人,隻要她想,做事還真是八麵玲瓏呢……
老妖精含笑點頭,“尚可,這奶娘尤其省去我諸多麻煩。”
“咦,對呀,”忍不住好奇一下,“大叔,你在哪揀到的這個嬰兒?離京城遠嗎?一路上她餓的時候……你怎麼處理的?”
他笑道:“陳州地界,離京師卻也不近,我帶了她,路經村莊便向養了娃兒的婦人討一口奶吃,若行到那荒野之處,捉隻母豹子、母大蟲也是有的。”
汗,這孩子長大以後體質一定很好……
他呷一口茶,又補充道:“非是‘撿’的,她娘為村中財主看中,定要搶了去做小,她娘不從,一頭碰死了,富戶大怒,打死她爹、祖父母,又要摔死她,我路經那裏,救下她,隻可惜她家人卻是救不活了……”
我怒,“太可惡!大叔,你沒饒過那壞人吧?!”
老妖精嘿嘿一笑,“那財主麼,弄死了未免無趣,我毒死他全家老少,偏要單留他一人,化了筋骨,毀去容貌,灌下啞藥,扔去三十裏外的鎮子,嘿,倒要叫他好好嚐嚐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愧是老妖精的手段,不過……我小心道:“大叔呀,那什麼,那個地主家裏的人,也未必都是壞的吧……”
他睨我一眼,不屑道:“隻怨他們投錯了胎,來世投胎定要謹慎。”
我“肅然起敬”地仰望他,他一貫對我很好,居然就讓我忘了他的另一個名號——“毒王”……不禁想到,江湖中人如果以正邪劃分,象林逸白之類屬於正,他嘛,貌似該算亦正亦邪吧……
老妖精大約瞧出我的驚恐,手拈鬢邊銀絲,和煦笑道:“小姑娘莫要驚慌,草菅人命非我輩所為……”我抖,您這還不算草菅人命啊!對了,這是連坐!他道:“若是安善良民我自然盡力相護,隻不過麼,不懲惡又如何揚善?《易》雲‘君子以遏惡揚善’便是此理。”
竟然拿《易經》給草菅人命做理論支持……我擦汗,鍥而不舍地講道理:“大叔呀,不知那地主家裏有多少人?全殺了是不是有點多啊,依我看隻把那地主一人殺了也就是了……”
“小女娃家中死了四口,卻是全家盡死,那惡霸家中雖是有幾十口人丁,不死淨又怎算得‘全家’?必要死淨才算扯平!如此兩人都落個舉目無親、隻影世上的境地,”他得意道:“我做事,向來公平。”
公平……
窗外春雨淅淅瀝瀝,淡淡天光籠住老妖精清逸的眉宇,他目光恬淡悠遠地飄向窗外,一望間,絕對會讓人誤以為這是一位與世無爭、澹泊林下的出塵隱士呢,誰又想到……咳……
門口傳來說話聲,簾子一挑,流雲捧了個朱漆托盤進來,走到幾前,擱下一碟新做得的蓮蓉酥,兩盞明前的嚇煞人香,把老妖精的殘茶撤下連托盤一起遞給門邊的小丫鬟,眼睛骨碌碌瞧瞧我,見我沒別的吩咐,便悄聲走到紗幔後去逗弄嬰兒。
老妖精視線落在蓮蓉酥上,問道:“好個蓮子香,這是何物?”
“啊,”我回過神,向他介紹,“這是我的最愛之一——蓮蓉酥,看著方硬,其實入口即化,含化時有一絲絲涼意,滿口是濃濃的蓮蓉香,最妙的是並不往死裏甜,很好吃的,是我常備的休閑食品,大叔請嚐一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