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麵上怔怔的,似乎一時反應不過來,我堅定看著他,微一點頭。
漸漸他的眼神亂了,他驚惶退後半步,咚地撞上身後一張桌子,震得桌上的提壺茶盞當啷一響。
“師父豈能騙我!”他急切搖頭,“師父斷斷不會騙我!!……我這便去問她!”說著一閃身,嗖一下跳出窗子,腳尖在院裏的西府海棠枝子上一點,飄身上了對麵房頂,眨眼消失不見。
在我記憶中,這是第一次,他留給我一個忘記話別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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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樹輕蕩,一枝樹影曳過瑣窗,淡月滿庭。
清風從敞開的窗子裏細緩流入,我的櫻草色睡裙軟軟地舒卷,想起剛才,恍如夢境。
我呆呆立在屋中,驚、憂、歎、愧諸般雜味,紛湧心頭。直到覺得身上發冷才回過神來,也不知傻站了多久,我掩口打個哈欠,走過去關窗子。現在瞎操心也沒用,煩擾的事,還是留到明天精神足時再想吧,折騰了半夜,真有些困了。
指尖尚未觸到窗欞,突然眼前紅影一晃!我條件反射地向後一躲,我快,卻快不過眼前的人!她如影隨形地跟上來,按我在牆上,一隻手重重掩上我的口,“噤聲!”她柳眉倒豎,壓低了聲音喝道:“做聲就取你性命!!”
蔚霓裳!!
瞬間的驚慌,卻又想到,以她昨夜的表現,居然沒一出現就殺了我,為什麼呢……
鎮定!鎮定!我在心裏這樣對自己說,靜靜看著她,提起十成精神等她發問。
她狠狠瞪我,慢慢收了手,低聲道:“莫要耍花樣!我取你性命易如反掌!”說罷衝我一揚眉,威脅似地按了按腰中寶劍。
咦,換了新劍啊,我的視線被她的動作引到劍上,心裏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屬於她的另一把劍,再看她,她大約也想起了昨夜的情景,一絲尷尬滑過桃腮。
我用外交微笑掩飾控製不住上揚的嘴角,這時還是不要激怒她為好,“夤夜造訪,想來有事,請坐吧。”我抬手向旁邊交椅一指,看她沒反應,便緩步走過去,自己先坐下,從桌上提壺裏倒了水,“你喝水嗎?”我客氣一句,不過想必她是不會喝的,於是我就隻給自己倒了半杯,小口呡著。
“沒心肝的女人!”她忿忿道:“你怎這般無情無義!”
誒?喝水就是無情無義嗎?真冤枉,理論上睡前兩小時就不該喝水了,否則容易浮腫、長眼袋,不過今天意外地說了許多話,真有點渴了呢,倒不是故意裝悠閑氣她。
這人打不得罵不得(主要是打不過,咳),不讓我喊人我就不喊,夠配合了,您有什麼事就趕緊說吧,別糾結於這些細節了,我可不想陪你熬夜。
我眨眨眼,擺出很友好的嘴臉,鼓勵她進入正題。
“他……他……”她神情古怪,欲言又止,終於一跺腳,衝口問道:“方才你與他說什麼了?!那般急著出城,我、我趕了多時也沒趕上……”
哦,原來如此,一定是李歸鴻聽了我的話,急著去質問他師父,他剛才好象說過老女人不在京中,想來是他連夜跑出城去,蔚霓裳畢竟中了榮哥一掌,沒追上他,嗯,李歸鴻激動之下怕是沒和她細說……保不齊根本就沒告訴她?也沒準是她暗中跟蹤呢,總之她跟丟了目標,隻好跑來問我了。
不過那件事,還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吧……
她胸口劇烈起伏,一手按在桌上,臉色蒼白,看著情緒很激動。
“你坐下歇歇吧,”雖然以我對武學的認知程度,咳,並不確切知道受了內傷該怎麼救治,但靜養估計是錯不了的,象她這樣又用輕功又著急上火,肯定不利於恢複,看她的樣子,好象很難受,“你沒事吧?我那椅子上又沒撒釘子,你怕甚麼嘛!我又打不過你,你用不著緊張!”說到這忽然愣住,這女人,我其實,似乎,並不怎麼恨她?
難道是無原則的惻隱之心大泛濫?還是“勝利者”居高臨下的廉價同情?不不,我從來不是“聖母”啊!隻是,相對於用迷香弄進青樓之類的下三濫暗算,我寧願麵對明槍明箭。
她也不過是個為情所困的可憐人吧……
這世上,誰又能保證自己的愛情永遠一帆風順呢……
恍然出神。
“你莫要在我麵前惺惺作態!”她氣哼哼打斷我的思緒,“他又不在此處,你做樣給誰看!你的椅子我偏不坐!”
這……很明顯是在賭氣,這是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敵人支持的就要反對”?咦,如果這時我說請她留下來,她是不是立馬就會跑出去?
汗……
“真不知你這女子有甚妙處!無非是略有幾分顏色罷了,除此一無是處!功夫差,沒心肝,用情不專,水性楊花!偏他就……他就……”她一手按在自己胸口上,似乎心神激蕩之下說不出話來,隻能改用眼神殺我。
“你別這麼激動,對你的傷勢不利!那個,你要是想傾訴,不妨坐下來慢慢說吧……”是不是要我客串心理醫生?
“你休要充好人!”她剛才一直中氣不足的樣子,這句忽然拔高了聲音,我趕緊攔她,“小點聲!!你想被人發現嗎!!”如果她被抓住,李歸鴻一定不能等閑視之,嗯,到時恐怕老女人也不會善罷甘休,想著都麻煩。
她臉上青一陣白一陣,扶著桌子的手臂簌簌顫抖,哆嗦了半天,忽然哇一聲哭出來!我嚇一跳,通過有限的幾次接觸,參考李歸鴻的評價,我早把這位姑奶奶定義為容易衝動、脾氣急躁的膽汁型人物,現在我越發肯定自己的判斷了。
我歎,“好吧,你哭出來就好受了,”很顯然她壓抑得夠嗆,這回隻不過是有了個宣泄的機會,“不過你小點聲,我關一下窗戶啊。”我慢慢走到窗邊,輕輕關上窗戶,順便往外瞟了一眼,幸或不幸?空無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