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從他身後照過來。他的神情隱在陰影之中,無法分辨。
他的話,我亦無法分辨,其中有幾分真,幾分假。情人的諾言不可憑信。連朱庇特也對著斯提克斯河⑩,向朱諾立假誓。
但我願意相信。如果不信,太痛苦。
就像布魯圖斯和龐培。他們不是沒有理智的人,卻都願意相信,茱莉婭愛著他們。這並非由於我的謊言多麼高妙,而隻是因為,愛情令人軟弱。
“好。”我輕聲道。
其實,我很想問:你到底更愛我,還是更愛索菲婭?
但我問不出口。我的自尊不允許。
愛是權力,由不愛或愛得少的一方掌控。他能利用它翻雲覆雨,主導一切。而付出愛的一方,等於繳械投降,隻能予取予求,坐以待斃。
理智告訴我,這是丘比特的陷阱。危險的情網張開了,等待捕獲獵物。我應該當機立斷,遠離這個陷阱。從此不再見他,當他死了。
然而,隻要一想到他會與索菲婭在一起,我就無法決絕。
或許,正如索菲婭所說,愛情是需要爭取的。既然他愛我,為何不嚐試爭取他更多的愛?
我比她年輕,比她聰明,比她出身高貴。我不會輸給她,不會。
理智告訴我,我這樣的想法是多麼危險。但我充耳不聞。
自從父親去世,我從未任性而為。為何不能任性一次,為了自己的快樂,就像那些貴族女性為了一件珍貴的珠寶一擲千金?
我愛他,這沒什麼好羞恥的。理由很充分:與他做/愛,令我感到肉體的愉悅。或許就像特瑞西阿斯所說:男/女交/歡時,女人得到百分之九十的快樂,男人隻有百分之十。(11)
亞裏士多德說,對所有人而言,生存就是被選擇、被愛。(12)而維納斯金發的兒子,不過是情/欲(13)。
隻要把代價控製在合理的範圍內,為何不能享受這樣的愉悅?
一切仍然是為了自己的利益,不是嗎?
決心已定,我依偎著他,主動親吻他,撫摸他的身體,直到發覺他的下/體再次變硬,呼吸變得急促。
這是提出要求的最好時機。
我柔聲道:“親愛的,我愛你,把一切都給你。等我們複婚了,不要再去找索菲婭,好嗎?”
他猶豫了刹那,終是道:“好。”
我如願以償,不是嗎?但這樣的慘勝,除了證明自己的失敗,有何意義?
那一刻,我們隔得很近很近。我卻覺得,他離我太遠,遠得就像塞西亞(14)的冰雪。
或許,明晚他就會躺在索菲婭的臂彎裏,向她承諾,永遠不會離開她。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我等你。”我微笑,離開他的懷抱,“但現在,我得走了。”
他輕觸了一下我的臉頰,欲言又止。
我轉身,離開,沒有回頭。
避開燈火通明的大廳,我獨自走向浴室,準備沐浴。
走廊上,燃著香料的油燈已被點亮,每隔三四步就投下一個淡金的光暈。走在忽明忽暗的光圈之中,思緒也破碎支離,不知所止。
直到一個聲音喚住我:“姐姐。”
心中一驚,木然轉身,隻見蓋烏斯朝我走來。頓時有種做錯事被撞見的狼狽。一種隱秘的羞恥和罪惡感,讓我像被美杜莎凝視過似的,化作了僵硬的石像(15)。
但我很快恢複鎮定,搶先主導話題:“這麼晚了,還不睡?”
他平靜地看著我:“我去花園找你了。”
“你……”我不知該說什麼。雖然臉上發燙,到底存了一絲僥幸:或許他什麼也沒看到。
但僥幸破滅了。
“是因為他當了執政官吧?”他問,卻是肯定的語氣。
我一怔,該如何解釋?難道告訴他,我愛上了馬塞勒斯?
“是的,因為他是執政官。”
這個理由,更有說服力,也更像我自己。
他一瞬不瞬地看著我,神情不變。
沒有比這更尷尬的時刻了。我像一個暴露在他的麵前,受他審判的罪人。
“可以用毛巾熱敷一下,或用藥草製劑來掩飾(16)。”他的目光掠過我的頸項,留下這句話,然後轉身離開。
我鬆了口氣。但心底始終有種隱約而奇異的感覺,揮之不去。
沐浴之後,站在鏡子前,我才明白,蓋烏斯最後所指,是我頸項上的吻痕。
抬起手,指尖輕微觸及,某種灼熱的觸覺,仿佛還殘留在那裏,是一小簇從肌膚燃燒到心髒的火焰。冰藍的火焰,宛如細密而灼人的吻……
不,不能再想下去。
生活不會改變。一切照舊。我的複仇,還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