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此結束了對話,我起身離去,沒有道別。
凱撒向龐培表明了繼續聯姻的意願,龐培沒有反對,但提出可以先訂婚,但要等茱莉婭去世一年之後才能正式娶我。這要求如此名正言順,以至於凱撒無法拒絕。
然後,我的監護人代表我,向馬塞勒斯轉達了離婚的要求。
他沒有說什麼,沒有反對。離婚很順利。⑦
把賭注都押在凱撒身上之後,對我而言,馬塞勒斯就失去了價值。成功商人的守則:要及時收回錯誤的投資成本,止住虧損,而不是越陷越深。
龐培答應娶我,或許也有這樣的考慮:讓我與馬塞勒斯離婚,這樣他就被切斷了任何與凱撒的聯係。畢竟他是龐培派的重要人物,娶一個凱撒的侄孫女放在身邊,龐培不會放心。
離婚,無論對我,還是對馬塞勒斯,都有好處。所以不會不順利。
離婚的前一天,我讓人收拾好了要帶走的行李。
大大小小的箱子,在前廳裏堆了滿地,像一個無序的集市。
明天就要離開。這個地方,與我再無關係。
走入臥室,最後一次環顧這裏,檢查是否還有東西遺漏。
烏檀木的桌子。埃及式的玻璃燈。象牙裝飾的椅子。珍珠白的帷幕。牆上的大馬士革織錦。……
閉著眼睛,也能還原此處場景。原來不知不覺,已如此熟悉。此間家具,每一件皆由我親自挑選、布置,是我喜歡的風格。馬塞勒斯從未幹涉過我。
角落裏,有一座家庭守護神⑧神像,小巧精致。它是我結婚時,菲利普斯送來的。神像的底座上,刻著荷馬的詩句:“溫暖的房子、可心的丈夫和家庭的和諧,這樣的幸福勝過世間一切。夫妻美滿的生活,令仇者痛苦、親者喜悅,並獲得美名。”⑨
但這座神像保佑不了任何家庭。就讓它留在這裏吧,迎接新的女主人。忽然之間,我不想再看到它。
轉過身時,意外地,有人正站在身後。他何時進來的,我全無察覺。
他很平靜,像往常一樣。
不知該說什麼,對我的前夫。晚上好?今晚天氣不錯?祝你心情愉快?
還是他先開口:“龐培不會娶你。”
我承認我有點驚愕。龐培很可能不會真的娶我。但我沒想到,馬塞勒斯會這樣坦白地告訴我。
這隻是一場戲,由凱撒與龐培聯袂演出,在觀眾麵前維持虛偽的和睦。他們心知肚明,未來的決裂不可避免。但彼此俱未準備充分,對於打敗對方沒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輕舉妄動。
所以,他們還需要在表麵上維持聯盟。尤其是凱撒,他遠在高盧作戰,暫時無暇他顧。安撫與穩定羅馬城內他的擁護者,增強他們的信心,很重要。
所以,龐培表麵上不會反對聯姻的計劃,以示與凱撒並無嫌隙,讓兩人的聯盟在外人看來仍是牢固的。
所以,凱撒把我嫁給龐培,來向龐培示好,即使明知龐培隻是虛與委蛇,很可能不會娶我。
所以,我隻是這出戲裏的一個道具。
但這種戲中深藏的“默契”是不能說破的。就像善眩人⑩的奇妙機關,一旦揭穿就索然無味。
很難料到,馬塞勒斯會如此直言不諱。
“我知道。但我不必非得嫁人。男人總是靠不住的,不是嗎?”我呈出無懈可擊的微笑。
他沉默。
我想起一件重要的事。
“我喜歡克麗泰,打算帶走她。把她轉讓給我,你需要我付多少錢?”
“錢?”他笑得有些自嘲,“帶走她吧。希望她對你有幫助。”
言畢,他轉身欲離開。
我終是忍不住問:“你對她,就沒有一點感情?或者,你覺得跟著我,對她更好,也對你們的孩子更好?”
他遽然止步:“孩子?”
“她為你生過孩子,你就隨便把她當作送人的禮物?”
“什麼?”他轉過身看著我,似乎很詫異。
我冷笑:“你想否認?”
“我不會承認自己沒有做過的事情。”
“你不承認?”
我控製不住自己咄咄逼人的語氣。雖然我沒有權利指責他,即使在我們還是夫妻之時。而現在我們已經離婚,說這些徒然無益。
他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我:“你以為,我是這種人?”
從未見過他這樣的神情,我心中咯噔一震,一時失語。
他瞥我一眼,毫無猶豫地轉身離開。
第一次,我如此強烈地感覺到,自己被他蔑視,被他厭惡。
我茫然地盯著地麵,漸漸冷靜下來。
不得不承認,方才他的神色不似做偽。懷疑一旦滋生於心,便如雨後草木般迅速生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