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怕，它性情溫和。”他蹲下來，輕柔地撫摸它的皮毛。
我雖不敢肯定它真是性情溫和，但的確見到了馬塞勒斯出人意料的溫柔的一麵。
至少比待我溫柔多了。
一日午後，我拿著一疊賬本，經過接待室門外。正好看見，他穿著一件雪白的亞麻罩袍，躺在榻上，合睫而眠。大白熊犬也懶洋洋地臥在榻下。
我不禁駐足。
榻旁的三足小圓桌上，百合花在水晶花瓶中無聲綻放。銀杯中盛著果汁。
落地窗外，是花園。循著微風，一隻蝴蝶翩然飛入室內，飛過大白熊犬的頭頂。它懶散地伸出爪子揮舞了幾下，忽然低吠出聲。馬塞勒斯惺忪地睜開眼。我閃避不及，被他看見。
不知該說什麼。正準備抽身離去，他卻從榻上坐起，溫言道：“要不要過來喝杯果汁？”
他看著我，目光友善。
猶豫了一下，終究沒有說出謝絕的話。
我走過去，坐在榻上。大白熊犬對我歡快地搖著尾巴。我摸摸它的頭，它乖巧地伏下。
“它喜歡你。”馬塞勒斯道。
我避過表示情感的用詞，禮貌道：“它很聰明。”
他詼諧道：“柏拉圖說，狗是最接近哲學的動物。⑧”
說著，他斟了杯果汁，遞給我。無花果果汁調了一點岩蘭草，很清淡。
室內灑滿金色的光線，溫度適宜。
這樣的氣氛，讓我放鬆下來。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麵時嗎？”他問。
“當然記得。”
但我不喜歡回想那次的狼狽和挫敗。
他坐到我身邊，看著窗外：“不，你肯定不記得了。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還很小，三四歲的樣子。”
有點意外。我的確不記得了。
一想到他竟然記得三四歲時幼稚不堪的我，而我完全對他沒印象，就很尷尬。提醒著我處在所知不對等的劣勢。
我努力避開這個話題，若無其事道：“你還要休息嗎？”
如果回答是肯定的，我就可以離開了。
“不用了。”他微笑，“不過，你可以休息一下。”
休息，真是奢侈的詞語。我從不午睡⑨，也從不做這樣毫無意義的事。它們像月亮一樣，可望而不可及。
我看向窗外。
天空藍得通透。懸鈴木的綠蔭下，淡紫的鳶尾花又比昨天多開了兩朵。
一隻藍羽的鷯鳥掠過視線。
那一刻，如此寧靜。
忽然之間，有種奇異之感，就像一個高速旋轉的陀螺忽然停下，世界變得陌生。
某個恍惚的瞬間，竟對自己的選擇產生了懷疑。
但下一瞬，理智讓我明白：我必須逃離這種誘惑。以斯多葛式的苦修⑩，防止自己胡思亂想。
放下杯子，我告辭，離開了休息室。
逃離它，因為它是一個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