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露水滑過花葉,落在我的額頭上。冰涼的觸感令眼睫微微一顫。
我這才回過神來,耳根隱約發燙。這出乎我的計劃。
他已經鬆開了手,站了起來,向我伸出手。
“謝謝。”
我扶著他遞過來的手,站了起來,穿上涼鞋。
該說些什麼?腦中迅速轉過千百個念頭。
但他先於我開口:“想坐到樹上去麼?”
什麼?我懷疑自己聽錯。
他語氣輕鬆:“你看那棵樹,坐上去的感覺一定不錯。你沒有上去過吧?”
當然沒有。我本以為,對於一位大家閨秀,脫了鞋坐在池邊就已經足夠出格。至於爬樹,從未想過。
“我可以幫你上去。”他語氣真誠,不像玩笑。
是他的喜好比較獨特,還是在試探我?實在不合常理,超出邏輯可以解釋的範疇。
無論如何,我不能拒絕,隻能見招拆招。
打定了主意,拿出魄力,我露出標準的純潔少女微笑:“好啊,你幫我吧。”
他抱起我,肌膚相觸的瞬間我有些異樣感。
“這麼輕。”他訝然。
那是當然。為了保持體態,近來我一直節食。
但他下一句話打散了我的小得意:“以後還是多吃點吧,太瘦了可不健康。”
他喜歡豐腴型?
來不及細想。當務之急是上樹。
顧不得儀態,一番努力,終於爬上去,坐到橫斜的樹枝上。
真是個荒誕的夜晚。
我試圖表現得平靜如常,但心底不是不緊張的,暗暗抓緊了樹枝。雖然樹枝並不高,但對身量尚小的我而言,從高處看,還是擔心掉下去。
“你果然很勇敢啊。”他感歎。
我不知這是否是諷刺,隻能微笑不語。
他像能讀出我心中所想:“不是諷刺。像你這樣的勇敢的女孩子,的確不多。但把自己至於危險的境地,就不必了。”
我心中咯噔一下,笑容微僵。
“如果我現在離開,回到筵席上,依然可以自得其樂。但這裏如此僻靜,可不是適合美麗少女獨處的地方。你要怎麼辦呢?”
他分明在嘲笑我弄巧成拙。
如果他留我在此,我下不去。便是呼救,又如何向人解釋我竟半夜呆在樹上?太丟臉。
是的,這一局我輸了。輸在竟不知他是如此輕佻惡意的人。
“你先指使女仆潑了我一身紅酒,我不過是禮尚往來。”他悠然道。
我默然。的確是我太輕敵。
“咦,原來真的是你指使的啊。”他笑道。
我這才知自己中計,有些羞惱。這人實在厚顏無恥。
沒了顧忌,我不用再掩飾什麼:“可別太得意。如果我這樣呢?”
言罷,微微一笑,看準了他身後的柔軟草地,向他撲過去。
當然,這是險招。我沒有十足的把握保證自己不會受傷。但如果受傷,他肯定比我傷得更重。
如果他敢聲張,那他就難脫幹係。深夜花園,他怎麼和主人的女兒在此獨處、一起受傷?縱然他能看穿我的偽裝,但旁人看不出。我隻需要楚楚可憐地哭泣,再加一些自責和善解人意的委婉控訴,輿論自然向著我。
所以,隻要他是個聰明人,就隻能選擇對此緘口不言。
我朝他撲落的一瞬,看到了他眼裏的驚訝。
但下一瞬,他敏捷地接住了我。我們一起倒在草叢中。
仿佛重演了之前的情節。
時間放緩。
我本能地伸手,想抓住些什麼,卻隻抓到滿把沾著露水的花瓣。花與葉纏上長發,嬌嫩的花朵發出琉璃破碎般的瑟瑟微聲。芳莎碾碎,散發出植物汁液的清香。
花瓣在空中飛舞。一瓣飛花落在臉頰上,像最輕柔的吻。
我的上方,是一張近在咫尺的臉龐。
太近,近得能感受到,他溫熱的呼吸拂過肌膚,帶動一陣輕微的顫栗。
“我的魅力這麼大嗎?”
我一愣。他含笑的聲音裏,意味不言自明:是我向他投懷送抱。
他還能這樣得意,可見沒有受傷。
我站起來,撣了撣裙裾,微笑著點頭:“作為墊子,的確。”
他笑道:“我不年輕了,可經不起折騰。”
我點頭附和,提醒他不要自我感覺太好:“對於我,你比西比爾女巫還要老。(11)”
“剛剛還裝作小夜鶯,現在怎麼成了小蠍子(12)?”他也不惱,隻是嘲笑。
我咬咬牙,抱起小豎琴,再不理他,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