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撲倒(1 / 3)

我與蕭律相識於上一個夏天。我總是反反複複夢到那個夏天。

明明隻是初夏,驕陽卻已似火,連蟬聲都格外躁動。我頭頂炎炎烈日,踩著自己的破車在路上飛馳。拍了拍嘎吱作響的車頭,我苦口婆心道:“挺住、一定要挺住啊,挺過了今天稿費就能提現了,到時候一定優先管你,我保證,絕對優先……”

然而,這一通誘哄尚未完畢,我的身後便傳來一聲猶如洪鍾般氣貫山河的吆喝:“前麵那個長頭發的!你自行車掉零件了!”

“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是誰告訴我的來著,謊言說上一百遍,就會變成現實。

可是,根本沒等我說完一百遍,身下便傳來“咣當”一聲巨響。就這樣,我卑微而真誠的祈禱瞬間被砸成了粉末。

我不禁仰天長嘯。丟人啊!周圍行人無語的目光實在令人羞憤欲死。我頓時決定低頭彎腰,走為上策。

然而就在此刻,身後那位底氣十足的洪鍾壯士卻呼嘯而至。在掠過我的同時,壯士在我的耳邊好心地留下了一句:“咦,掉的好像是刹車呀!”

我剛要暗叫一聲不好,卻被一件更加驚悚的事情占據了全部心神:擦肩而過的那一刻,壯士雙肩背的書包帶很是精準地掛在了我左側的車把手上。

接下來的事情好像隻發生了一秒鍾,又好像電影中的特效鏡頭那般漫長。

一股無比巨大的力量被灌注到了我的車頭,將它化作一隻昂揚的駿馬。這駿馬十分瀟灑地甩了甩首,輕而易舉地脫離了我的掌控,自顧自向前狂奔而去。

而我,則被這突如其來的加速度打了個措手不及。目瞪口呆間,我眼睜睜看著自己飛速遠離身下的座駕,向前撲出、騰空、躍起、滑行,然後……等待降落。

我八爪魚一樣在空中胡亂扒拉了一通,奈何扒拉到的全是空氣。最終,我屏息閉眼、心如死灰,隻以雙臂護麵,喪氣地準備迎接即將到來的強大衝擊。

緊接著,我聽到了一聲悶哼,可那悶哼卻不是我的。再接著,我感受到了沉重的撞擊,但那撞擊卻十分溫柔,而且帶著絲絲舒緩的沁涼。

這涼意當真是極為舒服,甚好地撫慰了我又熱又累、還飽受驚嚇的身體與靈魂。所以有那麼一會兒,我賴在那上麵,怎麼也不想起來。

於是,我便真的賴了半晌。在賴的同時,我還默默將臉頰在上麵蹭了蹭。唔,這質感,柔韌緊致有彈性,實在是恰到好處。

咦,不是地麵?我突然反應過來。那我是砸在了什麼上麵?一個激靈,我呈俯臥狀迅速撐起了上身。可剛撐到一半,我便如中邪一般愣在了當場。

事後,無意間路過的莫非告訴我,她匆匆趕上前來的時候,我還一直保持著那個非常猥瑣的俯臥撐姿態,怎麼拉都拉不開。

對此,我糊弄莫非說,自己當時隻是剛剛遭受重創,引發了靈魂出竅,所以反應略顯遲鈍。可莫非明顯沒有買賬。也是,憑她對我的了解,已然主動出擊,卻又在撲倒壓牢後按兵不動,實是絕頂反常。

其實隻有我清楚,自己隻是一時間失了神罷了。因為,我看進了身下那個人的眼睛。那是一雙如此特別、如此獨一無二的眼睛。

顏色是最為純正的漆黑,卻或深或淺,或濃或淡。似乎清澈得像一塊毫無雜質的上好水晶,可以一眼望到盡頭;又好像黯淡得如永世不見天日的黑暗煉獄,塵封著最深重的傷害,壓抑而又驚心動魄。

可是,待我定睛看過去的時候,一切卻都已煙消雲散,隻剩下絲絲淡淡的陰翳籠罩,隔離出一個無比遙遠疏離、難以觸及的世界。

我非常確定,他不一樣。可是,究竟是哪裏不一樣呢?就這樣嚴肅地思考著、思考著,我愣在了那裏,傻掉一般俯在那人的身上,呆呆地盯著他看。

到後來,他似乎被我看得很不自在。輕咳一聲,他微微皺起了完美眉眼,禮貌而漠然地道:“能否麻煩你起來一下,我的手臂好像斷了。”

我這才回魂,“騰”地從他身上跳開起立。努力忽略掉了一地的節操,我胡亂抹了一把滿頭的大汗,拚命對他擺手道:“啊……不不不、不好意思。”

他好像很痛的樣子。我一時被愧疚吞沒,甚至忘記要去辯解,自己其實非但不是事故的罪魁禍首,反而也是個十分無辜的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