奕雯一夜未歸,家裏急得亂成一團。天又不巧下起了那樣的大雪,奕霄派出了幾十個蒙古勇士,連夜搜尋妹妹的下落。可惜天明返家,勇士們個個衣帽上積著厚厚的白雪,卻都是空手而歸。
雪慢慢停了,白色的太陽從稀薄的雪雲中透出一點微光,到處茫茫一片。奕霄既擔心妹妹,又擔心後麵的母親——她一身病,全然是因奕雯而得,奕雯在,她還好慢慢熬,若是奕雯不在了,天知道她能不能經得起那樣可怕的打擊。
“王爺,我們再去找!”
奕霄點點頭,頹然道:“辛苦你們了!若得到的消息不好,千萬先來告知我,不要讓我父母知道!”
那些人見他神色,心裏自然明白,都是沉沉地點頭,冒著雪後的寒冷,踏著一路銀白又飛馳出去。
好在這次沒有等待很久,已經有人興衝衝地奔進來:“王爺!小格格被人送回來了!”
奕霄大大地舒了一口氣,疾步踏出他所居的蒙古包,寒冽的空氣使他肺部都為之一清,迎麵兩騎,奕雯縮著身子,裹在一襲大大的黑氈麵羊毛裏子披風裏,在旁人的扶掖下下了馬。“雯兒!”奕霄迎上去,口氣裏不免有些責備,“你又去哪兒了?家裏都急翻天了!”
奕雯在凍得冰冷的手心裏嗬了一口氣:“我暈倒在塔拉穆沁河邊,被他——”她瞥眼向身邊一騎看去,目光裏帶著感激:“——救了下來。晚上下大雪,沒有敢冒雪回來,就在他家暫住了一宿。是住在他姐姐的蒙古包裏。”
那一匹馬上的小夥子看著奕霄的裝束和氣勢卻有點愣神兒,經旁人提醒才滾鞍下馬,就地打千向奕霄問安:“草民叩見王爺!草民不知她竟是——竟是小格格,之前有冒犯無禮的地方,還要請王爺見諒!”
奕霄見妹妹沒事,心裏已經鬆乏了,又見這個小夥子麵目善良,忙上前扶起他笑道:“哪裏話!你救我的妹妹,應該是我謝你才對!外麵那麼冷,快進來坐!”吩咐人加炭火,倒奶茶奶酒,拿點心和烤肉,感謝奕雯的救命恩人。他轉臉對奕雯道:“你趕緊去爹娘那裏報信,他們都快要急死了!然後喝點熱乎的,別再添了病。”扭頭時眼角餘光恰好看見那小夥子的目光追隨著奕雯的背影,微微張著嘴帶著些朦朧的憧憬,奕霄也經曆過這種兩情相悅的小兒女情境,一下子就明白了七八分,輕輕咳嗽一聲,那小夥子這才收回目光,竟有些尷尬地紅了臉。
“尊駕救我的妹子,我心裏甚是感激!我忝在紮薩克裏郡王之位,多少有些小小權利,你若有所求,不妨直接提出來,我能夠做到的一定盡力滿足!”
小夥子紅著小麥色臉膛連連搖手:“王爺厚愛,草民不敢領受!誰人有難,我們相助不過是舉手之勞,若是還為這提什麼要求,豈不是太沒有君子之德?”
奕霄不由刮目相看,笑問道:“先聽你漢話說得流利,我就有些驚奇,沒想到你還頗有些學問,不知我當如何稱呼你?”
“不敢不敢!”小夥子兩手亂搖,顯得有些緊張,“草民的賤名叫嘎必雅圖,姐姐叫寶音其其格。草民小時候也讀過些書,叫王爺見笑了!”他局促地張開兩腿坐在那裏,手捏著衣襟,似乎欲言又止,半日後才又說:“其實我的父親也曾是喀爾喀部落裏的宰桑(1),十幾年前皇上用兵西北,我父親仗義執言,得罪了叛徒青滾劄布,被他暗殺,母親懷著我,帶著姐姐,逃到了這裏,隱姓埋名,養牛羊放牧,母親去世後,就是我們倆姐弟倆相依為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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奕雯平安歸來的消息已經傳到後麵,冰兒昨夜急得一晚上沒有睡著,早起痰中帶血偏生不肯喝藥,此刻放下心來,才在英祥的哄勸下喝了一碗湯藥。此時見奕雯戰戰兢兢進門,氣得都不想看她,墩下藥碗怒衝衝道:“你不要進來!你橫豎就是想氣死我,何必此時來觸我的黴頭!”
奕雯嘟著嘴,捏著衣角站在蒙古包的一角,頓了一會兒才一如以往地用撒嬌使性兒的腔調說:“我也急的呀!可是昨晚上那麼大的雪……”
“你早去哪兒了呢?!”
奕雯扁扁嘴沒做聲,她性子散漫,經常以“散心”為名出去騎馬閑逛,隻要及時回來吃晚飯,父母對她這不知還有多久的時光也不忍心多加苛求,大多都裝不知道,這回確實鬧大了,自己也沒有什麼說辭,更不忍心再像以往似的惹他們生氣。她並不是個別扭起擰的性子,從小甚至頗會看人臉色,而自己在清水教的事情之後,也一下子長大了不少,此時見冰兒發完一頓火,咳嗽得停不下來,而父親皺著眉在一邊為母親順背,瞥向自己時也是恨鐵不成鋼的無奈。奕雯不由懊悔,挨挨蹭蹭取了乾隆賞賜給自己的那把戒尺,捧到英祥麵前,閃閃眼睛望著他,輕聲道:“爹爹打我一頓為娘出出氣吧……”
英祥怔住了,不知道是該氣還是該笑,征詢地望望冰兒,冰兒正在氣頭上,沒好氣道:“玩什麼花樣!她自己找打,你就給我狠狠揍她!”
英祥轉頭對奕雯威嚴說道:“手伸出來!”
奕雯苦了臉,慢吞吞把左手伸出來,見英祥果然捏住她的手指,高高揚起戒尺,她不自覺地眼睛、鼻子都皺成一團,膩聲道:“爹爹!……”
軟軟甜甜的聲音立刻讓英祥手上乏了力道,輕飄飄拍了一記下來,奕雯覺得手心裏一陣火辣辣,不過痛感很快就消退了。英祥等她“絲溜溜”抽氣的聲音住了,估摸著能捱第二下了,才又這般拍了一下。冰兒瞧著他們父女倆弄鬼,心裏那些氣慢慢地就平了,咳嗽自然而然也就止息了。她站起身,從英祥手裏奪過戒尺:“當著我的麵做戲呢!我親自來施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