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溪雲斷春生囹圄(2 / 3)

人哪,總是千方百計求取功名利祿,再想抽身談何容易!冰兒不及與他說這些,搖搖頭,含著淚撫摸著兒子臉上的每一寸肌膚,恨不得把他的樣子刻在眼眶子裏,半晌才從抖動的嘴唇裏發出聲音:“我罪過大了,皇上肯饒我的命,我還敢求其他什麼?你妹妹……”她回頭看著呆立一邊的奕雯,心疼難當:“你不要怪她,她年紀小不懂事——不經曆那些,她怎麼懂人間的道理呀?可惜她身中劇毒,我還不知道有沒有法子救她。你求求皇上,不要再熬審了,更不能再動刑了,讓奕雯好好回家過她最後的幾天日子吧!”

奕雯“哇”地一聲嚎啕大哭,醒過來似的跪撲到母親懷裏,哽咽了半天才說:“我後悔我不孝順,我後悔我遇見阿禎……”她想著那個明媚春日的明媚午後,他們初見時愉悅放鬆,哪裏能夠料到牽出這樣一段孽緣!若是從來沒有遇見過,日子又會怎樣?奕雯無數個“悔”字說不出口,可心底裏又無比懷念曾經的美好時光,被王碩禎捧在手心裏稀罕、寵愛,他們的感情如此純美,有過了,又何必後悔?!

“娘……”奕雯把腦袋蹭在母親溫暖的懷抱裏,鼻端還殘存著王碩禎的血腥味,但她的心情漸漸平靜下來,低聲道,“明明知道自己的結局,已經慢慢接受了,最怕的隻不過是不能好死。我希望有人,能像我對阿禎一樣對我……”

“傻孩子!”冰兒摟緊了失而複得、又要得而複失的女兒,“最難莫過於堅持,明知道希望不大,還是要堅持。想想你爹爹,你還想做傻事麼?”奕雯在她懷裏更加劇烈地顫抖起來,終是輕輕點了點頭。

昏天昏地不知道是多長時間逝去,隻覺再次抬眼,西邊天空透過鉛灰霧靄,終是飄滿赤繒般流麗的雲彩。海蘭察無比耐心地等待著,終於見到冰兒從哭泣的兒女中抬起頭,堅毅的目光飄過來,輕輕點了點頭。

海蘭察暗歎一聲,發聲道:“不早了……還要趕回去,天黑了,進出城門都得記檔。”

冰兒在奕霄的額頭上,奕雯的臉蛋上輕輕吻了一下,對奕霄道:“高牆鎖禁的懲處,隻怕日後不光不能見麵,也沒有傳遞隻字片語消息的機會。你去求皇上,說我不求其他,若是能僥幸找到解救奕雯的藥方,請他無論如何許我傳遞出來,我會永遠顧念他對我的這點垂憐!”

拖不過的!她忍不住又將嘴唇觸在奕霄奕雯的臉上,少年少女的肌膚,光潤得能掐出水來。靠得太近,她幾乎瞧不清他們的容貌,緩緩站起身來,才能望出他們臉上的淚痕,在夕陽下閃著金色的反光。不遠處那輛馬車,馬匹早已整裝待發,不時“噅噅”地響著噴鼻,她緩緩地踏上車,等待麵前那條路在馬蹄下移動,這路,看似漫長而沒有盡頭,其實一直走向炫美夕照後的黑夜中去了。

馬蹄揚起漫天黃土,絕塵而去,遠遠一騎飛馳而來,馬上男子一身素衣,黑發中寥寥的銀絲在晚霞中反射著光,他額上帶著薄汗,大口地喘息,茫然四顧。

然而今世暌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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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人府設有空房,專門用來囚禁犯罪的宗室覺羅,比照老百姓觸犯國法所受的刑罰,自然是從輕,但兩進的小院,孤獨一人離群索居,日複一日重複著單調的時光,亦足以叫人痛苦到發瘋。

這方小院,橫著走是六步,豎著走也是六步,裏間更是隻砌著一張炕,上頭擺一張吃飯的小幾,到處也就滿滿當當的。牆上磚頭的粉堊掉了一多半,每一塊的樣子都熟悉得生厭,院牆外一棵小椴樹,稍微地探出點頭來,可惜冬季它隻會餘下光禿禿的枝條,一片綠葉都看不見。現在剛剛過了年,四處還掛著紅燈籠,雪下得很大,燈籠上積了一層,被火焰融化,又繼續積上去,漸漸連紅色的燈光都氤氳得模模糊糊,帶著雪後的清冷色調。

冰兒倚著柱子看著天空,黑夜裏瞧去,隻能看見燈光下那無盡的細碎雪片紛紛揚揚打著旋兒落著,似乎無根、無垠。昨日是過節的餑餑,倒是沒克扣的肉餡兒,但吃了不大克化得動;內裏的炭火不好,不起溫度,反而有股潮煙的味道,悶得她透不過氣來。所以冰兒寧可站在寒冷的門牆邊,固執地看空中飄飛的白絮,然而斷斷續續咳嗽了好一會兒,喉頭漸漸有些甜腥味湧上來。

天終於亮了,雪也漸漸地停了,又是一夜熬了過去,可不知道還要這樣煎熬多久,她總是覺得,這麼著受罪,還不如死了,周圍不過偶爾有人查看一下,自己身邊雖然沒有一件利器,但當真求死,也不會全無辦法。可是心裏總是殘存著一個希望,想再見見熟悉的人們,哪怕隻一眼,也覺得煎熬得不是毫無價值,自己總歸在這樣的熱盼下胸口留得下暖意。

可惜這大概又是一次奢望吧!她自失地苦笑著,腦子裏迷亂地轉著好多人、好多事,卻沒有一個人、一件事是能夠想清楚的,渾渾噩噩,如夢似醉,方生方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