薩郡王整整一夜都沒有睡著,四更起身,輾轉猶豫,還是被福晉逼著到宮中求見乾隆。
等牌子由內奏事處的太監遞進養心殿,仍在優柔寡斷的薩郡王知道再無退路可言,鼓足了勇氣準備麵見乾隆告發青袞紮布反叛的消息。
等待的時間倒不是很長,薩郡王尚未想清如何開口,裏麵已經有太監來傳話:“宣冰圖郡王薩楚日勒覲見。”薩郡王起身慌張跟上,腳下一絆,人就是個趔趄。原本見他都是滿臉帶笑的小太監,今兒正眼都沒瞧一下,更沒問候一聲扶上一把,隻管自己昂著頭走在前麵。
因是密奏,小太監到了西暖閣門口就不可再進了,躬身退到外邊。薩郡王抬手自己打簾子,緙絲簾子是萬字花紋,竟讓他的眼睛一花,手裏也是微微發顫。進到裏麵,乾隆正在案前寫字,抬眼看看薩郡王,也沒有言聲。薩郡王跪下請了聖安,見乾隆也沒有叫起身,不敢造次,跪在金磚地上道:“奴才得知一個消息,雖不真切,隻怕也於社稷有些妨礙。”
乾隆把筆擱在筆山上,捧起一邊的茶水喝了兩口,才說:“什麼消息?”
薩郡王咽了口口水:“奴才聽說,喀爾喀……”他不知如何說下去,頓了頓,並抬頭偷偷看了看乾隆的臉色。乾隆嘴角微微一動,似有什麼要說卻沒說出來,轉而眉心蹙了起來,正視薩郡王道:“喀爾喀有異動?”
“是。”薩郡王趕緊伏低身子,乾隆的話音傳過來,似乎比先前略溫和了些:“消息確切麼?”薩郡王要緊答道:“前來關說奴才的人,奴才已經看住了。如果皇上要審,奴才立刻把他交出來。”乾隆沉吟未語,神色凝重。薩郡王唯恐他不信,趕緊說道:“皇上,聽說青滾劄布賊心不死,鼓動喀爾喀各部造反,西北的驛站已經為他們控製了。”
乾隆“呼”地站起身來,薩郡王也一時失神抬頭看了看:雖然素來講究“泰山崩於前而色不改”,乾隆麵色沒有太大異常,但雙手捏拳,卻在微微顫動。過了好一會兒——也許也不過一瞬——乾隆對外麵遠遠伺候的太監大聲道:“把軍機處幾位大臣都叫過來!”
薩郡王聽見叫軍機處全班,知道所稟報的事情確實夠分量,一則擔心,二則也鬆了一口氣。
沒一會兒,軍機處從傅恒這位領班,到夢麟這位新上的“打簾子軍機”,六人一色排到養心殿,見乾隆麵色凝重,薩郡王跪在下麵一副不自在的樣子,六位軍機大臣心裏也有些打鼓。乾隆對傅恒道:“西邊傳來的戰報如何?有沒有喀爾喀的消息?”傅恒心裏一咯噔,就已經知道的一一回奏。乾隆點點頭,開門見山道:“薩楚日勒有重要的消息。——你說給大家聽。”
薩郡王忙把巴爾珠爾告訴自己的消息一五一十全數告訴了軍機大臣們,幾個人都是倒抽一口涼氣,如今國家軍力財力全部放在西邊,軍機處中就派出了兆惠到前線打仗,又把劉統勳安排為陝甘總督,為的是保障軍需後勤。而厄魯特到伊犁再到喀爾喀,一線連貫,地勢險峻,人心難測,全靠一路幾十個驛站維持消息的暢通。軍情緊張時,乾隆往往會為加急的軍報忙到徹夜難眠——但,至少還可以根據戰報進行指揮,若是驛站癱瘓,信息便癱瘓,若是信息癱瘓,身在前線的人就是死路一條;而一旦蒙古諸部斷絕驛站消息,聯合叛亂,派往西線的區區數萬清軍根本沒有能力抵抗,那樣,就是離京最近、最好控製的科爾沁蒙古,也將成為朝廷的心腹大患!
傅恒此時也不敢輕易開口,沉吟不語,來保素來不任外差,也說不上話,劉統勳等更沒有資曆。乾隆問薩郡王道:“這麼說,青袞紮布早已暗藏叛心,那你說來,二世哲布尊丹巴會叛朕否?”
薩郡王覺得這個問題實在燙手,可乾隆此時問來,他又覺得自己有受重用的機會,思忖了一會兒,咬牙道:“奴才平素與青滾劄布和尊丹巴均有往來,不過青滾劄布其人生有反骨,不可深交,也很難說服;尊丹巴……與額林沁多爾濟雖是親兄弟,並不是最友睦,不過此時礙於輿論,總要為自己哥子出頭才像樣。若是有人可以說服,倒是能打消他的想念。”
乾隆皺眉想了一會兒,突然眉頭一鬆,對傅恒道:“朕這兒倒是有個人了(1),不過……”他看看薩郡王,道:“薩郡王忠悌之心,朕十分感動,此事若確切及時,你於社稷有大功。你們先都退下,傅恒留著,朕有幾句話要對你說。”
其他人知道乾隆最信傅恒,自然磕頭告退。唯有薩郡王,還有話想說,磕了個頭咬咬牙又道:“奴才還有不情之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