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自進宮後已三月未來信事,若不是陰差陽錯的手掌戳出血來,昨夜都不知該如何糊弄過去。不過我前幾日特去太醫院請了禦醫,今日可能會來訪。

未靜害羞地說這等事也能讓太醫查看,多不好意思啊。

太醫多望聞問切,下藥調理,又不會有逾越禮教之舉。

小陸子在門口通報禦醫來了,梨香把吳計迎了進來,未靜客氣地要吳計吃些糕點,吳計恭敬不如從命,更言這些糕點的香味好特別。未靜笑著介紹這是林美人命人送來的,這三個月來已送來好幾次了,這些是紅棗味的,這些是蜂蜜味的。

吳計拿來一塊嗅了嗅,又放到嘴裏嚐一嚐,忽而皺起了眉頭,關切地說道:這種糕點您切不可再食用,如果我沒有判斷失誤的話,裏麵有一定量的紅花、馬齒莧,杏子杏仁,食用過量會導致流產,不孕,或信期紊亂。

未靜聽聞,手中的糕點落在了地上,梨香不安地看著她:這麼說這幾個月來,林美人都以芋餅、卷餅、紅棗糕等甜點毒害小主,以致她信期遲遲未來?

吳計點了點頭,說會立刻回太醫院和朱太醫商討藥理,配好藥材給梁美人服用,盡快排清她體內至陰至寒的毒素,調順其經期。未靜目光冷漠地謝過,更冷淡地說道:她尚可再送,隻是我,不一定會再品嚐。吳計和梨香不解地看著她。

秀明在王振威祖宅的院子裏練著劍,腦海裏都是未靜的笑靨,忽而想到一個男子抱著未靜走向床邊,窗紗飛舞,畫麵變得模糊。秀明的臉漲得紅紅的,用劍支撐著站立,忽而吐了一口血。彩軒及時走近扶住了他:秀明,你在想什麼。練武的時候切忌胡思亂想。

秀明嘴角淌血,抬頭用俊美的雙目看著彩軒,淡笑著說:胡思亂想?我現在也就隻能胡思亂想了。他昏厥過去,彩軒叫來智明將他扶到屋,智明關切地問怎麼了,彩軒憂慮地說這一年來,秀明受了大大小小的傷都還未痊愈,再加上北平城的冬季那麼陰寒,把他的底子弄壞了,還不知好好調養,剛用功過甚才會昏厥。

智明擔憂秀明的病情,彩軒卻說他休息休息就好了。二人看了眼睡夢中的秀明,走出了屋子。彩軒說今晚要和智明好好暢飲,智明不解地看著彩軒纖細的背影,露出滿足的笑意。

夕陽西下,秀明走到了禦龍山莊,落日的餘暉照進牆來——整個山莊破敗不堪,牌匾卻是簇新的。推開大門,庭院裏都是些荒草,一棵新開的桃樹與蕭瑟的景象格格不入。

秀明挨著搜看,來到一間較為整潔的屋子,正對著的是一幅女子的畫像,盡管陳舊卻沒有沾染太多的灰塵,女子麵相平和目露微笑,衣著素淨,自有一番動人之處。秀明觸摸那畫卷,上麵竟也一塵不染。一個蒼老的聲音響起:她,是那麼年輕那麼美好,卻被慕容義無情地殺死,連我的兒子也死了。

秀明感到身後有一人在靠近:死了,都死了,連我的心也跟著死了。為了禦龍劍譜,他對我們斬盡殺絕,隻有我,我一個人苟延殘喘。

秀明猛然一轉身看到麵前這個男子——身型偏胖,皮膚黝黑,臉上有一道不長不短的刀疤,四五十歲的樣子十分滄桑。秀明冷淡地看著他:你就是禦龍山莊莊主?

他無力地點了點頭:十幾年前,慕容義殺了我妻兒燒了我山莊。十幾年後我知道,他死了。他笑了,笑的很蒼白很無奈:我出暗花要你們的命,一人一百兩,卻發現你們被梁延年給殺了。他歎息著坐倒在椅子上:我不相信便派人找你們,終於皇天不負有心人。

秀明眼中充斥淚水,舉起劍對著他:這麼說來,未明、慧明都是你派人殺死的。

男子得意地點了點頭,露出陰鬱的微笑。他哆嗦地站起來從腰間拿出一把匕首:你,是龍秀明。你終於找到我了,來啊,來殺了我啊!

秀明變得激動:無論你與我義父有怎樣的糾結,那都是你們兩個人的恩怨,為什麼,要報應在我們身上!

男子變得瘋狂,大聲怒吼:我的兒子小虎,小虎才三歲就死了,我要你們陪葬,給他陪葬!

他衝過去用匕首襲擊,被秀明輕巧躲過,一個踉蹌摔在畫像前,痛苦著摸著畫卷:我沒用我沒用啊,不能親手殺死慕容義,不能了結龍秀明!

秀明呆呆地站在那裏,淚水流了下來:十幾年前的事或許另有隱情,可一年前的血債就得你來償還。

男子狂傲地站起身來:隻要我還活著,就一定可以,可以殺掉你,宋智明,還有慕容彩軒。

秀明眼睛亮了一下,憤怒地看著那個男子,他卻大笑起來:別忘了,你義父是怎麼死的。

秀明感到一陣刺痛,舉起手一看,手指已變成青黑色:我中毒了?他低聲問道,回想剛才觸摸畫卷的一瞬間:我中毒了。他肯定地說道,拿起劍將手割破,深紅的血液滴在草垛上。

秀明目光冷淡,一劍飛過去刺中男子的胸口,他口中吐血即刻躺倒畫像下。秀明將劍取回擦幹劍柄,支撐著向外走去,身後是死不瞑目的禦龍山莊莊主。

秀明艱難地走著,手臂上的血越流越多,他覺得快支撐不住了,臉色也愈來愈蒼白,嘴唇變得幹裂,腦海變得混沌,口中輕聲喊道:彩軒,智明,智…

終到了王府,他無力地倒在門口,眼角含淚,腦海中一片桃花和桃花樹下未靜的倩影:阿靜,如果死能讓我重回你身邊,就讓我在此刻死去吧。

秀明叫著阿靜就醒了過來,額頭上都是汗水,他用衣袖撫了撫前額:原來是夢啊。秀明心裏默歎,嘴角露出苦澀的笑意:這個糾纏了我很久的問題,卻希望能在夢中給出解答,但這個答案是真相還是我想要的結果呢?

彩軒在房內靜對著麵容冷峻的智明:你為何不讓我喝下杯中酒,難道它真的有毒?

彩軒眼中噙淚: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殺你。

可是?

可我別無選擇。她抬頭看著站起身來的智明。

智明來回踱步,激動地問道:是他,是他對嗎,他根本就沒有死,梁延年根本就沒有殺死慧明、未明,而是他,他派人下的毒手?

彩軒也變得激動: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起身來抓住智明的臂膀,可我最終還是沒有下手加害你,不是嗎?我,是絕對不會傷害你的。

智明決絕地把她推開,眼中含淚:他在哪裏,你告訴我他在哪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彩軒坐倒在地,淚眼模糊,卻看到智明拖著額頭一陣暈眩:怎麼,怎麼回事。恍惚想起倒酒時彩軒一直看著,就要飲下時被彩軒打爛酒碗,酒灑在麵前粘在嘴唇,他一下倒在了地上。

彩軒跪倒在他身邊:智明,智明!她帶著哭腔搖晃智明的身體,凝望著那個下了毒的酒壺,眼前的一切因淚水變得模糊。

入夜了,整個紫禁城籠罩在一片灰暗之中,小陸子在儲秀宮門前吃著糕點與梨香談笑:梁美人是我見過最好的主子,從不打罵下人,還將這麼美味的糕點賞給我。

梨香微笑著問道:小陸子,你是哪裏人?

天津人氏,家裏太窮了,我便被送入宮來。老母親和弟妹都要靠我微薄的餉銀度日。

梨香問他最大的心願是什麼,小陸子說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衣錦還鄉,伺候母親到老。你呢?

梨香輕快地說道:離開這裏,和我喜歡的男子成親。小陸子笑了,扁平的麵部顯得更加有趣,二人互祝夢想成真。

一個男子的身影出現在夜色中,晃晃悠悠朝著二人走來。小陸子做出護著梨香的樣子,那男子卻在石階上倒了下去,看衣著是個小太監,小陸子要梨香去通報,梨香卻好奇地走到男子身邊。他忽而直起身抓住梨香的褲腳,迷糊又嘶啞地喊道:未靜,未……靜。梨香驚呆了,卻裝作鎮定地說道:是,是小林子,小陸子,快幫我把他扶進去。

小陸子不知所措地愣在那裏,看到不遠處其他宮人匆匆的腳步,便踉蹌地走下來和梨香一起將“小林子”扶到宮裏。小太監跟在林公公身後議論紛紛:這是哪個宮裏的小太監,喝醉了酒竟這麼失態。

林公公微微一笑:這梁美人身邊就是會出現奇奇怪怪的事。他瞥了一眼身後的小太監:閑事莫管,莫管閑事。一群人低頭走開,隻有林公公朝儲秀宮望了一眼,露出帶有深意的微笑。

彩軒推著小車在幽暗的道上,遇到吳公公便在一旁避讓:喲,這大晚上的,你是從哪兒來,到哪裏去啊。

回公公,是內務府的張公公要查看教坊司近日采購的樂器,命我送到他處查驗。

吳公公摸摸小推車拍了拍木料:張公公?他何時關心起教坊司的采購了。張公公也是個老公公了,與尚儀局的王司樂向來交好,這次,不知緣何對器樂有了興致。

吳公公是否有興趣瞧瞧我們新購入的玉笛和箏啊。

吳公公在月光下看到彩軒姣好的麵容,心裏一陣嘀咕:這位女子真是宮中也難得一見的絕色,不知這張公公對她有什麼心思。若是將她獻給太子,那?

彩軒看著吳公公狡猾的臉孔,尋思他到底在打什麼鬼主意,忽而天降暴雨,一場春雨不期而至。吳公公嘴裏咒罵著,示意彩軒快快前行,他也快步跑開了。彩軒推著小車到了張公公的住所,將小車推到大堂裏。

昏暗的房裏,隻聽到滴答滴答急促的雨聲,屋子裏的燈籠和蠟燭點亮了,把濕漉漉的彩軒和又大又長的木箱照亮,彩軒不安地看著張公公的背影:什麼事,耽擱了你這麼久。

他轉過身來,燭光輕搖照亮這張陰沉的臉,他就是慕容義。

彩軒略顯不安:路遇林公公,我躲了一會兒,又在長廊看到王司樂沈司珍,與她們攀談少許,剛才快要到時,又,又遇上了吳公公。

慕容義滿臉不悅:我都安排好的路徑怎會出那麼多岔子,你沒有被發現?

彩軒搖了搖頭,雨水滴落在地上。她打開木箱的蓋子,慕容義看了看黑黑的箱裏躺著的年輕人,雙手靠背轉過身去,嘴角露出笑意:做的好,這樣,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可是,為什麼要殺了智明。

為什麼?慕容義抬頭望上不屑地說道:這個,你不用知道。

爹。彩軒輕喚一聲,慕容義沒有絲毫反應。爹!彩軒激動地叫了一聲,他才懶懶地轉身過來,隻見彩軒拿著那瓶毒藥,慕容義眼前一亮——把這個加到酒水裏將他毒死。前幾天的一個夜晚,慕容義和彩軒商量到。彩軒顫抖著接過藥瓶:可是,可是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事成之後,帶他來見我!

彩軒雙目圓睜地看著慕容義:爹,你救救智明吧。

我為什麼要救他,我幹嘛要救他?

彩軒拔出瓶塞放在麵前:我用酒兌開了這半瓶毒藥,如果您不拿出解藥的話,就讓我和智明都死在你麵前。

慕容義有所動容,眼中含著淚水:軒兒,你為何要這麼做。

彩軒的手顫抖著,淚水流了下來:您是我的爹爹,我愛您敬您,可您現在的身份,您所做的事情讓我越來越不解。

慕容義的身體微微顫抖,試圖向彩軒走進,彩軒卻將毒藥送到嘴邊加以逼迫:難道慧明和未明也都是你殺的嗎?那秀明呢,為何獨獨留下秀明?

你不懂,你什麼都不懂,你什麼都不要問!

彩軒的臉上已都是淚水:難道我真的不是您的女兒,秀明,才是您的兒子?

慕容義驚得睜大了雙眼,蒼老的臉上顯出震驚和激動,眼看著彩軒欲飲下毒酒,他驚步上前,卻被木箱裏的人搶先一步打落了藥瓶。彩軒含淚望去,慕容義驚恐地看著麵前這個男子,他,卻是龍秀明。

彩軒哭泣的臉上露出慘笑:秀明。秀明扶住了她,目光冷冷地定在慕容義身上,他將彩軒安撫,站起身來對著慕容義,看他已滿臉平靜:義父,你果然沒有死。秀明環顧四周,卻是在這深宮大院裏藏身,一切的一切,都隻是你的騙局。

慕容義笑了:一切都按照我的計劃而行,隻是你和彩軒太出乎我的意料。

秀明淡淡一笑:根本就沒有禦龍山莊,不過這禦龍山莊莊主,就確有其人。

哦?慕容義狐疑地看著他。

那,就是你。秀明的雙眼放射著光芒,劍眉星目更顯銳氣。

慕容義倒吸了一口冷氣:從來都是你為掩人耳目而散布的謠言,讓我相信了禦龍山莊這回事,其實我從一開始就希望,這個騙局是真的,不會有被拆穿的一天。

你是怎麼知道的。慕容義冷冷地說道。

京城裏確有禦龍山莊,這讓我著實吃了一驚,就像是找到解開謎團的關鍵那麼高興,不過那山莊陳舊不堪,多年未有人居住,那匾額,卻是新的。

慕容義皺起眉頭思量起來:還有呢。

那日,我看到山莊裏有人在畫像前自語,那個人,就是你!

慕容義的眼睛頓時睜大了,眼神變得銳利。

你聽到我飛身離開便出來探視,不見我的身影就放鬆了警惕,其實,我一直在暗處看著,看到你出現在月光下,我終於明白,一切,不過是你演的一場戲。

慕容義淡淡一笑:那又如何,還不是由你毫不費力地拆穿了,真落得可笑可笑。

秀明變得悲憤:你先是假死,讓我們按照遺願殺害朝廷大員,又在信中模訴說他們的罪狀,說我們的父母是被他們殘害的,要我們報仇。

慕容義淡笑著對著秀明的質問:目的達成後,便在我們刺殺梁延年之時寫密信警告,好讓他早作準備,可你沒想到梁延年並沒有殺死我們,你便以禦龍山莊莊主這個身份,重金聘用朝廷和江湖人士追殺我們四人,其中,便有一個金天翼。

慕容義想起在怡香苑看到金天翼一劍殺死慧明,回憶起一群江湖人士將未明殺死,嘴角不禁抽動了幾下:一切都在我的計劃之中,隻是沒想到半路出現了個梁未靜。更沒想到梁延年竟醫治好了宋智明,他不僅沒有死,連武功都沒有被廢。

秀明變得激動起來:所以你要讓我進宮,好對我下手,所以你要讓彩軒進宮,好讓她繼續為你賣命。

他指著那個木箱子說道:智明被你下毒毒殺了,現在隻剩下我了,你殺了我,你殺了我啊。

慕容義的臉上滿是悲涼:秀明啊秀明,你難道還沒看出來,我一直隻想保護你,沒有要加害你嗎?

秀明看著他走近,竟拔劍相對:別靠近我,別過來。我不會再相信你!

慕容義老淚縱橫,看了看攤坐在地的彩軒:我從來就沒想過傷害你們。軒兒,你是無辜的,而秀明,你是特別的。

秀明搖頭哭泣:不不不,別告訴我,我真的是小虎,我真的,真的是你的兒子?

秀明舉劍對著慕容義,慕容義傷心地閉上了雙眼:不,你不是他,你不是我的小虎,小虎他,早就死了。他睜開疲倦的眼睛,語氣變得溫和:秀明,你難道就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不記得在杭州之前在哪裏生活,不記得你爹娘,還有你小時候的事?

秀明一手持劍,一手敲打著疼痛的腦袋:你真的不記得,一點都不記得了?連夢裏,都沒有出現過小時候的場景?

秀明腦中閃現一個小男孩哭泣的身影,一對夫婦含淚的臉和一個燃燒著的大宅,眼裏浸滿了痛苦的淚水:不,我不記得,我不記得!他拿起劍胡亂揮舞,彩軒起身擁住卻被他一把甩開,他拿劍對著慕容義:你不是我師父,更不是我義父,你,不要再騙我,不要再給我灌輸錯誤的記憶,我不會,不會再相信你!

慕容義看著癲狂痛苦的秀明,閉眼歎息:別逼我動手。他冷淡地說道。秀明發絲淩亂,眼中含淚,鬱憤地一劍刺去,卻被慕容義從身後抽出的細軟鋼絲劍刺中,倒在了地上。

啊!彩軒捂著嘴,含淚看著秀明,俊秀的臉上都是不甘不忿,他慢慢閉上了雙目,整個世界漆黑一片。彩軒瘋了似地跪地爬行,伏在秀明身邊喚著他的名字痛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