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第二日清晨,天如躺在床上無神地望上,腦海裏浮現羽林溫柔的笑靨,她苦笑了,淚水從眼角滑落:完了,一切都完了,我傷透了羽林的心,再也無法奢求他的原諒,我和他再也沒有未來了。她輕摸腹部歎息流淚,孩子啊,我要拿你怎麼辦,我該怎麼辦。

羽林騎馬上街,沉重歎氣,回想那日離開金陵前擁著天如的幸福,想著飛跑上山挖開冉冉亭下的“釵頭鳳”,滿臉欣喜,夕陽下,站起身擦幹簪子上的泥土,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們二人為何會是這樣的結果,我現在該怎麼辦?他回想起新婚夜興奮地掀開蓋頭,看到的卻是伊人哭泣的麵龐,心裏不由一陣寒冷。羽林閉目歎息,再睜開時已充滿堅毅的光芒。不多時便到了金府,他跳下馬來,門口的侍衛尊敬地問道:範公子,是要找金將軍嗎?

羽林木然地點了點頭。

侍衛麵麵相覷:將軍他,他在見客,現在不方便見您。

羽林略帶慍怒說道:那,我等他。

天翼在大堂喝著清茶拖著額頭,麵前是素衣打扮略顯憔悴的沈嘉柔。一個坐在正位主椅,一個坐在客位側椅,目光也不再相對。天翼淡然地看著嘉柔:林夫人,您要我做的我都會盡力做到,以後如無必要請勿私自來訪,以免惹人閑話。

嘉柔默然點了點頭,微笑著謝過,天翼起身迎送:林夫人,你娘家人確也平安康健,這次上京前我也曾造訪沈大人夫婦,您不必掛心。

嘉柔背對著天翼,再次作揖謝到。天翼冷淡地看著嘉柔:隻是沈大人連聲歎息,早知今日何必當初。

嘉柔邁出門檻前愣住了,淚水充盈雙眼,轉身看著天翼木然的麵容,更覺痛心:天翼,看在我們曾愛戀一場的份上,請勿再言那些令我難堪的話語,讓我好生難過。

天翼冷冷一笑:難過?您既已嫁給林震天,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寡婦,我這外人的三言兩語怎能讓您這種鐵石心腸的人難過呢?

嘉柔哭泣著跪倒在地,天翼略有動容卻克製著去攙扶她的衝動:是我的錯,我當初不該,不該不去見你,讓你苦等一夜,讓你傷心。

傷心?更多的是悔恨吧。林夫人,我金天翼變成這個樣子還是要多謝您的放手,如果那日真就私奔了,也許現在早已窮困潦倒。天翼壓抑著不忍,說著充滿寒意惡狠狠的話。

嘉柔由哭泣變得堅強,轉身抬淚眼看著這個冷酷的男子,這個她曾經真愛現仍無比傾心的人:是因為那時我們不懂愛不懂生活,我不夠愛你,你也不夠愛我。她起身一步一步地走開。

天翼的眼角滲出淚光,嘴角不屈地抽動著:不是我不懂,而是你不給我愛的機會,我金天翼這輩子愛的第一個女人就是你,而你,卻斷送了我再愛別人的可能。嘉柔,你知道嗎,現在看到你,我的心還是那麼難過。也許你就是我這一生再也填補不了的缺口,再也彌合不了的傷口。他心裏幾多痛楚,卻壓抑著平靜地說道,我會親自將您的信物信箋帶給沈大人,望有一天金陵再遇。

嘉柔苦笑著閉上眼睛,淚水潤濕臉龐,曾經高傲不可一世的沈大小姐,留下孤獨寂寞的身影和內心無比的惆悵,在心愛的男人麵前沒有留下絲毫的美好。

沈嘉柔在家仆的引領下出了將軍府,羽林關切地問故友的妻子過得如何,嘉柔即刻收起心酸落寞,平心靜氣地說著震天去世這一年來的日子,更疑羽林為何會來找金將軍,難道是與家中愛妻,金將軍的妹妹鬧了矛盾。她微笑著說道:你我都知道金將軍的為人品性,來找他隻會讓事情火上澆油。夫妻最重要的是諒解和包容,切不可讓一時之氣和不冷靜毀了一生啊。

嘉柔上了馬車和家丁丫鬟離開,羽林呆站原地皺起眉頭思量許多:不知林夫人此行所為何事,不過她的出現是在告誡我,切不可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金天翼?他望天興歎,是啊,人人都認為天如和金天翼是親兄妹,這樣的事情傳出去,毀壞的也是我們範家的名聲和天如的名譽,對任何人都沒有益處。

他拉起馬韁拍了拍馬背:也許此行真的是錯了。我該冷靜冷靜盡快回範府,如果天如她想不開做了傻事,那。

羽林飛快騎馬回家卻不見天如,去各個臥房書房尋找,碰到丫鬟仆人都著急地問有沒有看到少夫人。看他們搖頭否定,羽林的心揪了起來。他跑到花園看枯草枯樹,整個院子的景致讓他心涼。他飛也似地跑去冰湖,目光落定在湖裏的窟窿上,心如火焚燒,正欲跳入湖內卻被叫住:少爺,你幹嘛!

羽林回頭焦急地說:你看到過天如嗎?

飄飄上午找少夫人去心緣庵祈福了。

羽林恢複平靜,長舒一口氣走到阿誠身邊。

阿誠笑嘻嘻地與羽林說道:少爺,你也知道飄飄她懷孕了,已經,兩個月了。

羽林的心揪了起來,卻還掩飾著內心波動,尷尬地笑著恭喜。

是啊,新婚不過兩月多就懷上了。他看看身邊已不太高興的羽林,少爺,你和少夫人也要多努力,要不然以後我兒子可要欺負小少爺了。

阿誠說笑著和羽林走著,卻不知他心中已千瘡百孔。

午膳的時候,羽林和天如不言地挨著,裝作關心地夾菜給她,天如也恭敬地回敬,範老夫婦樂樂嗬嗬,一家人其樂融融。範夫人和善地說道:天如啊,上午飄飄來找你,是一起去廟裏求簽祈福吧。

天如微笑著點了點頭。範夫人看了一眼範老爺,意味深長地說道:你可要告訴飄飄,未到三月可不能到處走動,若動了胎氣確是可大可小的事。

天如點頭說是,範老爺與夫人對視:羽林啊,我看你最近也別老去書房了,爹娘都知你是喜武不喜文的粗人,連兵書都能看著入睡。最近宮中無出征大計,你也可少去軍營巡視過夜。他看了眼天如羽林:你們二人新婚燕爾,實在應該多多地在一起啊。

羽林激動地放下碗筷,一桌子人都看向了他,他也隻得擠出笑容尷尬地說道:我,吃飽了。天如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深長歎氣。

北平的寒冬還未過去,天氣卻略有回暖,未靜與梨香在宮中淡薄度日。梨香會托小陸子去宮外買些新鮮玩意,和未靜在高雅清淨的寢宮玩耍打鬧。

春天要來了,桃花又可以開放了。未靜滿懷欣喜地說。

梨香笑著說:從寒冬到春日,時間過得好慢也過得好快,我想整個皇宮都要把我們給忘了。

未靜接過風車快活地說道:哪有,你不是和吳計很熟嘛。自那日請他來探病,我就發現你們的關係不同一般。

梨香把未靜按倒梳妝鏡前,微笑著說道:小姐,宮裏可不如外麵,不是自顧自可以過活的。小姐你對著喜歡的人有很多的話,對不熟悉的人不會主動結識,對他們也會冷冷淡淡。

未靜撅著嘴巴:在宮中認識林公公一個就夠受了,總會隔三差五來一趟,告訴我這個不能做那個要不得,監視我們的一舉一動。

那是他職責所在啊,小姐你要知道皇宮可絕非儲秀宮一個宮殿,還有太和殿,永和殿,乾清宮,坤寧宮,三宮六院。在這個偌大的皇宮裏還有後宮嬪妃,佳麗三千,成千上萬的宮女太監,不要因為你的眼中隻看到我,就覺得這兒空落落毫無生氣。

未靜微笑著說道:我就知道太醫院在正陽門內的東交民巷,時任太醫院的院使姓石,常來宮內的朱太醫是院判,還有太醫、醫丁數人,而你的吳計隻是個小小的醫丁。

梨香不服氣地說:吳計師從年輕有為的朱太醫,朱太醫醫術高明,皇上的妃嬪們都由他主診。別看他黑黑胖胖不得女人傾慕,年過三十都沒有妻兒,可醫術也是相當高明。

小宮女梨香,你還真是機靈啊,這些個事兒也要摸得門清。

其實。梨香輕聲說到,你記得崔惠妃嗎?

未靜點了點頭。

惠妃宮裏有個叫莫離的宮女,她和吳計都是蘇州人,兩人不僅是老鄉,私下也十分要好。梨香想了想:三千宮女胭脂麵,幾個春來無淚痕。莫離和吳計,不過就是這寂寞宮牆裏一對相互倚靠的可憐人,即使人前遮遮掩掩隻用眼神傳遞情愫,隻在夜裏或四下無人的時候才得以言語,若被宮人知曉,也斷無好的結果。

未靜問其何出此言。

梨香與未靜耳語道:既已進了宮,可就身不由己了,有幾個宮女可以全身而退,回到外麵的世界去呼吸自由的空氣,去欣賞那花開花落。

未靜目光黯淡,想起那日在宮廊看到肅整而行的秀明一行人,卻沒有與他言語,連佇立觀望的衝動都被抑壓,歎息地說道:是啊,我,是不是可以活著出去,還是會生老病死在這個皇宮裏。

一束陽光照進屋來,是內務府的吳公公來訪—吳公公,個子不高,身形中等,年紀輕輕卻已是內務府的紅人,他獻媚主上剝削屬下,總是用沙啞的嗓子嚴厲地批判新來的宮女太監,用雷厲風行的嚴酷手段鞏固地位。

吳公公眯縫著笑眼對未靜說自她進宮已過良久,這樣精挑細選長期觀察,實為貌美心善的淑女,今夜梁美人被選中服侍皇太孫,可是難得的喜事,梁美人且要把握今晚,給皇太孫留下好印象。

未靜驚了,手中的珠鏈在不安地扯動下一顆顆滾落在地,吳公公的臉上浮現幾多猜忌,卻還是含笑說道:梁美人莫緊張心慌,誰都會有第一次。您可知當今太孫不僅英武非常,且有天子之氣,容貌氣度像極了皇上,難得的是太孫他博學多才,為人也寬和,有當今皇上的非凡氣概,也有當朝太子的仁義寬厚,梁美人不必過於擔憂。

梨香輕按未靜的肩膀,未靜卻已麵容慘白,眼裏滲出了淚水。吳公公命人給梁美人沐浴更衣,說是晚膳後送到太孫寢宮,未靜驚得一言不發。

熱氣騰騰的洗浴池裏,梨香給未靜寬衣,未靜卻著嫩粉色的長裙跳入池子,烏發也變得濕漉漉,梨香在後望著她:梨香,今夜恐在劫難逃。

梨香咬了咬紅唇無奈地說道:小姐,既來之則安之,切不可將一切設想地太過糟糕,更不要。她小心地打量未靜的臉龐,捕捉她細微的表情變化,更不得衝撞或惹怒皇太孫。不管吳公公怎麼說,或太孫他確是親切和善之人,你也不能在他麵前吐露自己真實的想法,你隻能取悅與他,切不可激怒他。

未靜哭了,淚水斷了線一樣落下來,癡癡呆呆地說道:秀明,我好想你,我現在好想你啊。

梨香捂住未靜的嘴緊張地說道:小姐,不要再提這個名字了,如果讓宮裏人知道了你們的事,那你和龍秀明都會死,還有我和太初。你就算不為了自己,也要為了老爺和我們著想啊。

未靜哭著靠在梨香身上,梨香撫摸著她的頭發安撫道:別想得那麼壞那麼糟,既已進了宮,侍寢是早晚的事,你就把他,當成龍秀明吧。未靜哭著點了點頭。

宮門外,天寒地凍,秀明站在城牆邊唏噓感慨,欲拿出笛子吹奏,卻看到一行侍衛整齊地走過,不由收了起來。對未靜的思念,未靜的每一個微笑每一句話語,讓他的心更為寒冷。他帶著苦笑,心裏流著寒淚:對不起,阿靜,對不起。他正欲離開,卻見一個身影出現在月下——黑衣黑靴,身材高大,皮膚略深,雙目炯炯地望著秀明:義父。秀明輕聲喚道,那男子卻一轉眼消失在夜幕中。秀明拍打不清醒的頭腦:是義父,我肯定那是義父,義父他果然沒有死,他就在宮裏。

他邁開步子走向回去的路,邊走邊思量:我想彩軒得以進入教坊司成為女官也並非易事,幕後定有接應和推手。如果義父真的還活著且隱在宮中,那背後究竟有什麼秘密和目的。

秀明呼吸著寒冷的空氣,不覺咳嗽了幾聲,抬頭望月感歎:這北平城的冬天何時才會過去。

梨香在宮殿門外焦急等待,不斷地揉著絲帕:小姐也去了幾個時辰,不知現在如何。小姐啊小姐,我為何如此擔心呢。如果事成我要替你傷心,如果未成會更加擔心,這可怎麼是好。

未靜坐在太孫的寢宮直到夜深沉,漸漸靠在床邊睡著了。第二日一早被送出宮殿,深感莫名其妙卻著實噓了一口氣。途中聽宮人說昨夜太孫妃忽感不適,太孫趕到她宮裏,請了朱太醫等前來問診,一夜都忙忙碌碌的。未靜裝著關心和憂傷,等太監宮女散去,一人獨處時卻笑了出來,像隻脫離牢籠的小鳥。

小陸子匆忙而來,疑惑梁美人為何在這兒晃悠,未靜得意地說她支走了宮女太監來透透氣。

昨夜出了這樣的事,真替梁美人惋惜。

未靜可愛地說道:福兮禍之所倚,禍兮福之所伏,你不是我怎知我心裏的想法。

小陸子看梁美人一身紅衣明豔動人,臉龐活潑美好,笑著眯縫起眼睛,高高的身子略彎的背顯得更加有趣。

未靜跳躍著前行:小陸子,今晨看到梨香了嗎,她是不是著急地等我回去呢。

梨香,梨香她。看小陸子欲言又止,未靜憂心忡忡,快步向儲秀宮奔去,推門卻不見梨香,她變得擔憂起來。

梨香跪倒在年輕貌美的妃子前,被宮女異眼相待:你是哪個宮裏的,竟敢衝撞我們主子。

美妃穿著絨袍不屑地看著梨香,嘴角露出笑意:是啊小姑娘,大半夜的為何在宮裏隨意奔走呢。梨香不敢抬頭看她,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麼。她走向梨香用眼神逼問,要說實話哦,不然我可會讓人劃了你這小臉蛋,割了你的小舌頭。

梨香不由一抖,但還是鎮定地說道:夜太黑,我沒有看清楚。

妃子身子前傾,抓起梨香的小臉:那你看到了什麼。

梨香驚得抬頭看她:看到好像是木,木公公匆匆而過,和我點頭示意,就,就離開了。

妃子笑了,轉身對著宮女說道:沫兒,給我拿剪子來。

沫兒驚喜地笑著說是,梨香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不一會兒,沫兒拿著一把金剪子出來,妃子舉起剪刀向梨香走來:李美人,你,你這是要。

李美人微微一笑,醉人的微笑令人心寒:你閉上眼吧,這會很快很快。

梨香驚慌地閉上眼睛,狂跳的心已壓抑不住,不住默念:小姐,小姐,快來救我啊。

李美人走到她身後舉起剪刀,一把剪下她的長發,黑發飄散在地,梨香感到背後一陣寒冷,忽地睜開雙眼。李美人將剪子交到沫兒手上,對跪著的大驚失色的梨香說道:看到就是看到,沒看到就什麼也沒看到,東西不能亂吃話更不能亂講。

梨香蒼白的臉龐掠過幾絲驚慌,連聲叩頭說是,李美人讓沫兒打發了梨香。梨香走出宮門,摸了摸被剪斷的長發,一陣慶幸一陣後怕:在這宮裏真得非禮勿視非禮勿視,裝聾作啞才最安全。她緊閉雙眼,回想昨夜儲秀宮門口一個行色匆匆的太監,以為是木公公便上前問道:小木子,你看到我們梁美人了嗎?

木公公稍一遲疑,梨香已走到麵前,卻是梨香見過卻一時想不起的人:是湯正湯侍衛。梨香心裏嘀咕,昨夜從李美人宮裏出來的不是木公公而是湯正。梨香摸摸胸口安慰道:還好方才沒有如實告知,要不然掉的可不僅僅是頭發。

未靜跑上來問她出了什麼事,梨香微笑著搖頭說沒事,看到她的長發短了一半,驚奇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梨香卻勸慰地說主子你還是不知道的好。

二人結伴回了寢宮,說起昨晚的事情,梨香十分疑惑,問未靜是否真就沒有看到太孫,連一次見麵的機會都沒有。未靜卻輕鬆地點了點頭:不看到他還好,看到他還不得把我給緊張壞了。我該怎麼和他說話怎麼麵對他呢。

梨香微微一笑:皇太孫在這個宮裏是大人物,不過下了朝也就是個血氣方剛的男子,看小姐這麼美麗可愛,一定也會憐香惜玉吧。

未靜嘟著嘴說道: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梨香,你知道我心中到底什麼想法。

誒,其他美人淑女啊巴不得被太孫寵幸,你呢,他召見就似赴刑場那樣。

未靜摸摸梨香的頭發幫她紮好,擔憂地說道:在這後宮我們人生地不熟,凡事得小心,得罪了誰都沒有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