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之豐抱住兒子,將頭埋進他的衣服,嘶著聲音說:“我知道,我都知道,媽媽好痛。”
嶽青平眼淚不自覺地流出來。都那麼痛,他痛得眉頭打結了,痛得臉色都變了,他說,他知道她的痛。
任之豐一手把清兒抱到床上,一手摟住嶽青平,用臉蹭這個,又蹭那個,久久不說話。
嶽青平在醫院住三天,就回家了,既然是靜養,在家好得多,賈笑笑以隨右的雞毛令為名,強行也住進去了,可憐她一米七三的個子,縮進一張沙發,不知道一個晚上要滾下來多少回,一滾下來又爬回去,硬是沒見頭上摔出個皰來,也硬是沒見她哼過一聲。每天的飯菜她包了,隻是半途中常常搬救兵,搬來的是金正山,隻見他外衣一脫,袖子一挽,再把圍裙圍上,在廚房裏如魚得水,動作那叫一個熟練!賈笑笑喜得抓耳撓腮,圍著他轉了幾個圈圈,搓著手獻媚地笑:“師兄,你有女朋友沒?你看我怎麼樣?”
金正山好笑地說:“你家方舟怎麼辦?你想移情別戀?”
賈笑笑才想起她在同城的目的,苦著臉:“是哦。”
嶽青平也笑,這傻妞。
從那以後,金正山每天都來,廚房重地,賈笑笑不敢進,嶽青平要進,賈笑笑搬出醫生的話,不能勞累,靜養,靜養。硬是橫在廚房門口不讓她進,廚房成了金正山的地盤。他從小和母親相依為命,什麼事都會做,吃了飯還能將各個房間的的衛生做好。賈笑笑看著他眼睛恢複以前的綠幽幽,“這麼帥的煮夫,賞心悅目,以後得便宜誰啊?”她悄悄推推嶽青平,“便宜你吧,隻有便宜你,我才不嫉妒,換作別人,我一想就恨啊!”
嶽青平狠狠瞪了賈笑笑一眼,還能更口沒遮攔點嗎?
金正山看著兩人的互動微笑,有賈笑笑這個活寶在,嶽青平的心情好多了,氣色也好多了。任之豐來過幾回,每次走後,嶽青平都要發呆半天,陷入沉鬱、傷心之中,賈笑笑有一回忍不住了,追著任之豐後麵出去,大吼:“你以後別來了,你每來一回,我努力幾天都白費了!她不看見你沒事,看見你得傷心幾天,偷偷哭上幾回,你這不是害她嘛!”
任之豐從喉嚨裏憋出一個“好”字,竟真的沒來看她了。
隨右有時候也來看她,跟她論論茶道,竟然試出了幾道新的畫茶。隨右說:“不如去我的茶吧吧,隨家茶交給你發展。”嶽青平笑,才不去,擔子一壓,就沒靈感了,她就喜歡隨心所欲地做做這些。隨右也不多說,本來也就是想給她個散心的場子,能讓她高興就好了。
一間生意清淡的酒吧裏,任之豐一杯接一杯,一個勁猛喝,直到杯子都拿不穩,口裏還在嚷著要滿上,候力城沒怎麼喝,他望著酒吧裏閃爍的虹燈,痛心說道:“既然舍不得,做什麼要放開?”
任之豐抓著杯子往嘴裏倒,一杯下下去,趴到了桌子上,好半天才聽到他在說:“我舍不得她看見我難受。”像孤雁的悲鳴,聲音充滿絕望和悲傷。
候力城一震,舍不得她看見我難受?他記起他們兩個離婚後,他痛打了任之豐一頓,卻也沒打出答案,他想打電話問嶽青平,沒打,給她發了條短信,三個字,為什麼?一會兒,嶽青平回複了,離婚是我提出的,不要怪他,我隻是舍不得他看見我難受。如此相同的答案,如此相同的心思,舍不得難受。他們從來沒有為自己想過,舍不得對方不開心,舍不得對方難受,隻要稍稍自私一點,兩人就可以在一起了。可偏偏都為了彼此,選擇放棄。這深愛的兩個人,可以容忍寂寞和痛苦,卻不能容忍彼此有一絲絲痛。候力城想,我也愛過她,可和瘋子相比,我他媽拿什麼愛她。
他喝了一杯,站起來,看見任之豐,“要是不會醒就好了。”一波三折,多災多難的一對有情人,隻怕再難到一起了,不是不愛,而是心坎上那道溝太深了,難以逾越。“我們走吧,偏偏又醉不死,死了倒好了,這日子過得多難受啊!”他是真的難受,走進那個家難受,走近他兄弟的故事難受,看見那個嬌小的身子更難受。她在做什麼?是不是將頭埋在枕頭裏默默流淚,她弱小的肩膀到底承受了多少悲傷,多少痛苦?偏偏這麼多人都隻能無力地看著她悲傷,甚至假裝看不到她的悲傷,因為她怕別人看見她的悲傷。
任之豐一覺醒來,發現天已黑,這一醉竟然醉了一天。華燈初上,每一盞火就是一個家,唯獨沒有屬於他的那盞燈火。他給嶽青平打了個電話:“小平,我有話跟你說,出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