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華生?”他問道。

“是的。”

“要不要早上趕車出去玩一趟?”“好啊!”

“那好,把衣服穿上吧!現在大家都還沒起來呢,不過那小馬僮睡覺的地方我知道,我們有辦法弄出那輛馬車的。”一邊說他一邊嘿嘿笑了起來,兩眼閃爍著光芒,簡直與昨晚換了一個人一樣。

穿衣服的時候我順便看了一眼表,居然才4點25五分,怪不得大家都還沒起來呢!衣服剛穿好,福爾摩斯就回來了,他告訴我,馬僮正在準備車。

“我要為自己的一個小理論做一下驗證。”他一邊說,一邊穿上他的靴子:“華生,你知道嗎?此時你正麵對著一個整個歐洲最大的笨蛋呢!我活該被人從這兒給一腳踹到查林克羅斯去!不過好在我現在應該找到解決這個案子的鑰匙了。”

“在哪兒呢?”我笑著問道。

“就在衛生間裏。”他回答道,“哦,我是說真的。”見到我半信半疑的樣子,他趕緊說道。“我剛剛去過那裏,我已經把它放進一個軟包裏了,這可是格拉德斯通製造的呢!走,夥計,讓我們看看這把鑰匙能不能插進那把鎖。”

我們輕手輕腳地下了樓,走出來以後,沐浴在明媚的晨曦之中,馬車已經套好了,正停在路邊,馬僮衣衫不整地在馬頭旁等著我們。我們跨步上車,立刻沿著倫敦大道疾駛而去。路上見到幾輛從農村過來的大車,車上裝滿了蔬菜,正要進城,但是路兩旁的一排排別墅還在睡夢中呢,一片死氣沉沉的景象。

“從某些跡象來看,這是一樁奇案。”福爾摩斯一邊說著,一邊順手一鞭催馬向前疾馳,“我得承認,我一開始像鼴鼠一樣瞎,不過現在我總算學聰明一點兒了。”

當我們駕車途徑薩裏附近的那些街道時,曙光正照在那些城裏起床最早的人的惺忪睡眼上。馬車駛過滑鐵盧橋,飛快地經過威靈頓大街,然後向右急轉,來到布街。那裏的警察都很熟悉福爾摩斯,門口值班的兩個巡警給他敬了個禮,一個巡警牽住馬,另一個便把我們帶了進去。

“今天該誰值班?”福爾摩斯問。

“是布雷茲特裏特警官,先生。”

“噢!布雷茲特裏特,早上好!”他迎向一位長得很壯的高個子警官,此時這個人正走下石板坡的甬道。隻見他頭戴鴨舌便帽,身穿帶有盤花紐扣的夾克衫。於是福爾摩斯迎著他說道:“我想和你單獨談談,布雷茲特裏特。”

“沒問題,福爾摩斯先生,請跟我回到我的屋子裏來談吧!”

這是一間很小的跟辦公室差不多的房間,一大本厚厚的分類登記簿正放在桌子上,牆上有一架很顯眼的電話。巡官在桌子旁坐下了。

“我能幫您做什麼,福爾摩斯先生?”

“我此行是為乞丐休·布恩而來的,他被控參與了李鎮的內維爾·聖克萊爾先生失蹤案。”

“不錯,他是在這裏,正在候審。”

“嗯,我想知道,他現在究竟有沒有關押在這裏?”

“是的,他正關押在單人牢房裏。”

“他有沒有搗亂?”

“哦,他很老實,但是這個家夥身上太髒了。”

“很髒?”

“是的,我們隻能讓他把手洗了洗,他那張臉簡直比補鍋匠的還黑。哼,等案子定了以後,無論如何得讓他遵照監獄的規定洗個澡,我估計您要是見了他肯定也會這麼想的。”

“我倒是很想見他一下。”

“您想見他?那還不是小意思,跟我來就是,您可以把您的提包先放在這裏。”

“不了,我看還是帶著吧!”

“那好,跟我來吧!”在他的引領下,我們走下一條甬道,他幫我們把一道上閂的門打開之後,我們一起沿著一條盤旋式的樓梯走下去,最後來到一個牆上刷了白灰的走廊,走廊兩邊各有一排牢房。

“右邊順數第三個門就是他的牢房。”他說,然後伸頭往裏看了看。“他還沒醒呢:”他又接著說道,“能很清楚地看到的。”

我們倆順著柵欄往裏看去,隻見一個囚犯正臉朝著我們躺著,一副睡得很香的樣子,呼吸平緩而沉重。看起來身材不高,身上的衣服也與他的身份很相稱,粗製的料子,從破爛的上衣毀壞處,露出一件貼身的染過色的襯衫。確如警官所說,身上很肮髒。不過汙垢再多也難掩他臉上的醜陋可憎:從眼睛下麵到直下巴,一道寬寬的舊傷疤幾乎貫穿半邊臉,而傷疤一旦收縮的話,就吊起了上唇的一邊,露出三顆牙齒在外麵,像一直在嚎叫似的,兩隻眼睛和前額被一頭亂蓬蓬的發亮的紅發低低覆蓋著。

“是個帥哥吧,你們說呢?”警官說。

“嗯,確實需要洗一洗了。”福爾摩斯說,“我擅自做主帶來了一個東西,估計可以幫他洗一洗澡。”他一邊說,一邊把那個格拉德斯通製造的軟提包打開了,從裏麵取出一塊特大號的洗澡海綿,我一看不禁嚇了一跳。

“嘿嘿!您可真是會開玩笑!”警官不禁輕聲笑了。

“哦,要是您肯幫我個大忙,悄悄打開這牢門,很快咱們就能看到他體麵的外表了。”

“好啊,這有什麼啊?”警官說,“他這副樣子隻能給布街看守所抹黑,不是嗎?”他拿出鑰匙打開了牢門,我們躡手躡腳地走進牢房。這個家夥身子動了動,側了個身,重又沉沉睡去。福爾摩斯彎下腰,就著身邊的水罐,把海綿沾滿水,用勁在囚犯的臉上擦了幾下。

“讓我隆重地向你們做一下介紹。”他大叫道,“這位是肯特郡李鎮的內維爾·聖克萊爾先生。”

我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就像被剝掉一層皮一樣,剛才的那張粗糙的棕色臉孔不見了!連同臉上橫貫半張臉的那道恐怖的傷疤和一看就讓人憎惡的呲著牙的歪唇,都一起消失了,那一堆亂蓬蓬的紅頭發隻輕輕一揪,居然也全掉了下來。然後,從床上一下子坐起來一個麵色蒼白、緊鎖雙眉但是長得還算英俊的人,紅頭發變成了黑頭發。他用手搓著雙眼,一副還沒醒過來的樣子,茫然地看了看四周,不知所措。突然,他一下子醒過味來,知道真相敗露了,不禁發出一聲尖叫,一下子撲倒在床上,將臉埋在了枕頭裏。

“我的上帝!”警官驚叫道,“真是他,他不就是那個失蹤的人嘛,我看過他的照片。”

這個嫌疑犯轉回身,一副死到臨頭、滿不在乎的樣子,說道:“是又怎樣,請問,能以什麼罪名起訴我呢?”

“起訴你謀殺內維爾·聖……噢,隻能把這個案子定做自殺未遂案,他們就不會你這個罪名起訴你了。”警官咧嘴笑著說,“哼,我做警察已經27年了,終於輪到我立功受獎了。”

“如果我自己就是內維爾·聖克萊爾,那很明顯我是無罪的,所以我也就是屬於受到了非法拘留。”

“雖然無罪,卻有錯,而且是很大的錯誤!”福爾摩斯說,“假如你信任你的妻子,你本應該幹得更出色的。”

“我的妻子倒還好,關鍵是我的孩子們。”這個嫌疑犯呢喃著說道,“願上帝保佑他們,我不希望因為自己所做的事情給他們帶來恥辱。上帝啊!我的事要是傳了出去將會多丟人啊!我該怎麼做呢?”

福爾摩斯靠近他身邊坐在了床上,很和氣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這件事要是讓法庭來調查清楚的話……”他說,“肯定就要不可避免地會大白於天下,不過要是你能讓警局確信,這件事根本不值得起訴你,我認為是沒有必要將你的案子的具體內容公之於眾的。我想,布雷茲特裏特警官隻要把你所告訴我們的一切都記錄下來,然後上報給有關部門,這個案子就算了結了,也就不會再走法律程序了。”

“上帝會保佑您的!”這個嫌疑犯立刻激動地高聲叫起來,我寧可被關押起來,甚至被處死,也不想讓孩子們知道我的秘密,因為這是我的恥辱。

我願意把自己的身世隻講給你們聽,我的父親是切斯特菲爾德的一個小學校長,我從小接受過家庭的良好教育,年輕時我特別喜歡外出旅遊,對演戲也很有興趣,再後來成為倫敦一家晚報的記者。有一天,總編輯提出需要一組能夠反映大城市裏的乞丐生活的報道,我便主動出來承攬了這個差事,為他提供這方麵的稿件,從此,開始了我一生的曆險生涯。而要收集到這些稿件的資料,我必須自己裝扮乞丐才行,於是我以前當過演員的經曆就派上了用場,並且以前我的化裝技巧是很出名的,那時在後台很多人都知道我的妝畫得不錯。所以,我利用自己學的這些化妝技巧,先用油彩塗臉,然後為了激起人們足夠的同情心,我又用一塊肉色的橡皮膏做成一個逼真的傷疤,讓嘴唇一邊向上翻卷起來,再戴上紅色的假發,穿上與乞丐身份相配的衣服,在市裏的商業區選了一個位置,把自己裝扮成表麵是火柴販,實際上是乞丐的樣子。就這樣,我剛幹了幾個小時,晚上回到家中,我吃驚地發現,這一會的功夫我竟然收到26個先令零4個便士的施舍。

寫完了這篇報道以後,也就沒在意這事,很快就忘了這回事。直到後來有一天,因為我代替一位朋友做背書,給他擔保了一張票據,後來出了問題,居然接到一張要我賠償25鎊的傳票,那時根本沒那麼多錢啊,於是情急無計之下,我忽然想起了這事。於是,我向債主請求給我半個月的寬限日期,我好去籌集這筆錢,然後又向我單位的老板請了幾天假,我就又把自己化裝成乞丐,到城裏乞討。10天過後,我就湊齊了這筆錢,把這筆債還清了。

哦,你們可以想象,一旦我意識到,自己隻要在臉上抹上一點兒油彩,然後把帽子放在地上,坐那兒一天就可以掙2英鎊,再讓我去安心地去做以前的工作,一星期辛辛苦苦地幹下來,才掙那麼點錢的生活,很顯然再回到過去已經很難了。自尊心和錢,究竟要哪個?我為此經過了很長時間的思想鬥爭,最終還是在金錢的誘惑下,我辭掉了記者的職業,開始了日複一日的乞丐生涯。我每天坐在我一開始就選定的那條街的拐角,憑借我那‘可怕’的外表,引起路人的同情和憐憫,在我的口袋裏塞滿了銅板。不過有一個人例外,那就是我在天鵝閘巷租住他房子的那個下等煙館的老板,他是唯一知道我秘密的人。每天早晨我在那裏化好妝,以一個肮髒的乞丐的麵目出現在眾人麵前,然後到了晚上搖身一變,成為一個穿著體麵的風流男人。這個印度阿三之所以願意替我保守秘密,是因為我付給了他高價的房租。

很快,我就發現自己成了有錢人,當然並不是所有的乞丐都能在倫敦街頭靠乞討掙到一年700英鎊(這還夠不上我的平均收入)的收入,主要是因為我的化妝技巧很高,並且比較善於隨機應變,而隨著經驗的增加,我這兩方麵的能力不斷得到提高,漸漸地,我成了城裏有頭有臉的人物。每天各種各樣的銀幣像流水一樣流進我的口袋,要是有一天沒有掙到2英鎊,那就屬於那天運氣太不好了。

隨著財富的增加,我的野心也越來越大,於是我在郊區買了棟房子,然後結了婚成了家。所有人都沒有懷疑過我的真正職業,連我最愛的妻子都隻知道我是在城裏經商,但是具體幹什麼她卻根本不知道。

上個星期一,在結束了一天的乞討之後,我正在煙館樓上的房間裏換衣服,沒想到一抬眼,看到了窗外的我的妻子,她正站在街心看著我呢,這下我可嚇壞了。當時驚叫了一聲,連忙把臉用胳膊擋住了,然後馬上跑下去找我的鐵哥們,就是那個印度阿三,讓他幫我擋住上樓來找我的任何人。我很快我就聽到樓下傳來了她的聲音,不過我知道她一時半時是沒法上來的,我就趕緊脫下衣服,把那身乞丐裝扮重新穿上,臉上塗上油彩,頭上戴上假發。這樣一來,即使一個妻子的眼睛也很難看得出來了。緊接著,我又想到他們可能會搜查這個屋子,那麼到時候我的秘密就會被那些衣服給出賣了。急忙之下,我去開窗戶,但是因為太用力,一下子又把我早上在家時割破的傷口碰破了,往日我都會把乞討來的錢放在一個皮袋裏,而當時我剛把其中一些掏出來塞在上衣口袋裏,於是就把裝滿了銅板的沉甸甸的這件上衣從窗戶扔了出去,很快消失在泰晤士河裏。別的衣服也打算扔下去的,可是就在這時,有些警察已經衝了上來,不過我當時還是感到鬆了口氣,因為我很快就發現,大家都沒有認出我是內維爾·聖克萊爾先生,而是把我當成謀殺內維爾·聖克萊爾的嫌疑犯抓了起來。

“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已經說清楚了,有沒有需要補充解釋的地方,那時候我決定要一直保留當時化了妝的樣子,所以寧可把臉弄髒一點兒也不在乎。我知道我的妻子肯定會特別著急的,我趁警察一走神的工夫,把手上的戒指取下來,把它托付給那印度阿三,並且匆匆寫了幾行字,告訴她不用為我擔心。”

“她昨天才接到那封信。”福爾摩斯說。

“噢,天哪!真是難為她了,這一個星期!”“因為我們一直盯著那個印度阿三。”布雷茲特裏特警官說,“這一點我比較清楚,他知道如果自己把信寄出去比較容易被發現,所以他可能又把信轉托給一個當海員的煙鬼了,不巧的是,那個家夥當時忘記寄出了,然後又耽誤了幾天。”

“應該是這樣的。”福爾摩斯說,點頭表示讚同:“嗯,我想應該是這樣的,不過難道沒有人起訴過你行騙嗎?”

“有,好多次了。不過也就要交一點兒罰款而已,這對我來說根本就不值一提。”

“但是,這件事必須到此結束。”布雷茲特裏特說,“要想讓警察局為你保密,就要讓這個休·布恩從此永遠消失。”

“我已經向上帝發過誓了。”

“如果能這樣的話,我們可能也就不會再往下繼續深入調查了。但是,你要記住,如有再犯,絕不姑息,那時我們可就要把這秘密全部公之於眾了。福爾摩斯先生,我還得鄭重地向你表示感謝呢,您對我們破這個案子可是幫了大忙啊!我願意聽您說說,您是如何找到這個答案的呢?”

“這個答案,全靠我坐在5個枕頭上,抽了一盎司煙絲才得到的。華生,我看要是我們坐車去貝克街的話,應該正趕上吃早飯吧?”福爾摩斯說道。

“法律點評”

其實經常也聽到一些靠乞討,或者強迫他人(特別是小孩)去乞討來發家致富的,但沒想到在19世紀的英國就已經有聰明人的先行者了。我們先不從道德的角度去評判這種事的對錯,而從法律的角度看,這種行為屬於詐騙。如果嚴重的話(這裏的嚴重一般以所騙取的財產的數額大小來評判),會構成詐騙罪。詐騙,是指以非法占有為目的,用虛構事實或者隱瞞真相的方法,騙取款額較大的公私財物的行為。由於這種行為完全不使用暴力,而是在一派平靜甚至“愉快”的氣氛下進行的,加之受害人一般防範意識較差,較易上當受騙。

在本故事中,人們就應該是在一種“愉快”的狀態中受騙的。詐騙的主要形式主要有:借熟人關係進行詐騙;借中介之名進行詐騙;以特殊身份進行詐騙(本故事就是以乞丐這一特殊身份來行騙的);以小利取信,行詐騙為實。雖然詐騙行為的形式是多種多樣的,但是有一些共同的特征,把握這些特征予以防範,是可以避免使自己誤入歧途、落入圈套的。更何況很多騙子的手段並不見得很高明,受騙的主要原因還是出於受害人本身。一般說來,受害人具有一些不良或幼稚的心理意識,是詐騙分子之所以能輕易得手的關鍵。通常,下麵幾種不良心理意識易被詐騙分子利用:虛榮心理;幼稚、不作分析的同情、憐憫心理;貪占小便宜的心理;輕率、輕信、麻痹、缺乏責任感;好逸惡勞、想入非非;貪求美色的意識;易受暗示、易受誘惑的心理品質,等等。在這裏,需要注意的是,在查看詐騙罪的犯罪構成時,有些犯罪活動,雖然也使用某些欺騙手段,甚至也追求某些非法經濟利益,但因其侵犯的客體不是或者不限於公私財產所有權。所以,不構成詐騙罪。例如:拐賣婦女、兒童的,屬於侵犯人身權利罪。詐騙罪侵犯的對象,僅限於國家、集體或個人的財物,而不是騙取其他非法利益。其對象也應排除金融機構的貸款。因《刑法》已於第一百九十三條特別規定了貸款詐騙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