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知道了她叫程蘭英,是山外程莊的,由於天災和兵荒,她帶著母親到處乞討,母親在一年前生了一場病死了。那晚,年輕體壯的得稼留下了程蘭英,並且從那晚起,他對女人有了一個重新的認識。
德稼這樣想著的時候,早已拐過了一條過道,穿過幾家瓦簷,來到了祥寶家的院牆外,他聽到院子裏擠滿了雜鬧聲,進去時,祥寶正被馮梅鳳抱著,馮兆桂麵前站著馮莊的老中醫花先生,花先生是當年入贅到馮莊的,是馮莊的上門女婿,曾經浪蕩江湖的他正和葉家台的女道士葉婆子爭吵著,葉婆子要做道場驅邪,而花先生則說要吃中藥化毒。正吵著,德稼發話了,他讓葉婆子先做道場驅邪,然後再讓花先生熬藥化毒。
這種折中辦法當然很好,可葉婆子不同意,她認為要救祥寶隻能取其一種,要麼她做道場,要麼讓花先生敷藥,花先生也執拗不肯與葉婆子合汙。事情發展到這裏就很難辦了,莊裏人七嘴八舌都相信葉婆子能驅邪,最好是讓葉婆子驅邪,但馮莊人和德稼更相信花先生,因為當初德稼得怪病就是敷中藥好的,爭執之下,花先生哼一聲甩手走了,院子一下子安靜了下來,大家互相望著。
道場開始時,德稼也走出了院子。
做道場的地點選在村北口,那裏有棵百年老槐樹,老槐樹在許多年以前曾被雷電劈過一回,在離地麵半米高處燒了一個黑洞,又經過多年的風吹雨打,小孩子的掏挖,這個黑洞已穿了,並沿著這個裂口一直裂到了地麵,隨著年代的久遠,這個黑洞越來越大,現在,一個三歲的小孩也能從洞裏擠過去立刻,這樣,古槐樹的幹就成了一個人字形。為祥寶做的道場就選在這裏進行。
鑼鼓響起的時候,這裏已擠滿了左莊和馮莊的許多人,隻見古槐旁放著一張八仙桌,這是祭台,上麵立著香爐,燭台,旗番以及碗和酒,葉破子已穿上了法衣,手上握一把劍,在祭台前舞動著,口裏唱著古怪的台詞,那是冥曲吧,德稼這樣想著的時候,他看見德軒正從村北口的小道上往這邊走過來,模模糊糊的,一點一點地走近,卻又好像始終也走不過來,他揉了揉眼睛,他覺得眼睛越來越不好使了,當他放開手的時候,那個模糊的身影已經不見了。
陰沉的天底下,旗番正在風中舞動著,發出呼呼的聲響,兩根燒著的紅燭呼呼啦啦似要滅掉。葉婆子啊了一聲立住不動了,足足過了半袋煙的工夫,葉婆子才開口鬆了一口氣,說道:“是娃的二爺找他呢。”娃的二爺就是德軒,德稼聽到這裏倒抽了一口冷氣。
“找他幹啥。”馮兆桂喊道。
葉婆子收住劍,脫掉法衣,像是沒聽見馮兆桂的話。
“找他幹啥。”馮兆桂加重語氣又喊了一句。
葉婆子抬頭瞪了他一眼,將法衣收好,“問娃的二爺去!”
馮兆桂愣了一下,直直地望著葉婆子想罵一句,但終沒有出口。德軒早已經死了,當然不可能去問他,於是,德軒到底跟祥寶說了啥話就成了一個謎。
老中醫花先生從巨莽山下來時,已是黃昏了,黃昏的天氣不太好,灰蒙蒙的,極像是要下雨,當花先生剛剛踏進祥寶家的院門時,雨腳已從山那頭跑了過來。
祥寶躺在床上喊蛇,馮梅鳳則坐在床沿上哭著臉,花先生將一籃草藥放下時,聽見一聲爆破般的巨雷響動,然後,雨點就嘩啦啦地潑了下來。
花先生叮囑馮梅鳳將草藥煎好,煎的時候千萬記住不要讓煙灰垢掉到煎的藥裏。花先生說那樣的話,藥就成了劇毒的毒藥了。
那晚的秋雨轟轟烈烈地下了一整夜。一直連到天明才減下來,花先生拉開屋門時,就聞到了一股山草味,清新的像巨莽山的泉水,女人馮梅鳳給老中醫花先生披上外衣,看著他出了院門,透過土牆,消失在清晨的雨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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