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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要談德稼的那場怪病,還得從德稼燒了家裏那根有鱗紋的梁柱說起。

那晚,躺在床上的德稼說得有點渴,頭也有點疼,他想起來喝點水,但他試了好幾次都沒有成功,可當他意識到他其實根本什麼也沒喊出聲時,他有點害怕了,他覺得那條蟒蛇又來到了他的身邊,他甚至一度懷疑睡在身邊,脫得赤條條的程蘭英就是那條巨蟒,那一夜是怎樣的漫長,當半夜程蘭英想起來解手而撐亮油燈時,她嚇得大叫一聲,憋了好久的尿竟順著她赤裸的大腿流了出來,她看見德稼赤裸的全身已變得鐵青,既而又變得深綠而透明,似乎透過油亮的皮膚能夠看到他的五髒六腑,程蘭英坐了一夜,也哭了一夜,當黎明到來時,她發現自己男人的皮膚又變得正常起來,她懷疑這是錯覺,揉了揉眼睛,然而這一切又毫無置疑地呈現在她的麵前。自己男人瞪大了雙眼望著她,她又開始懷疑晚上的一切隻不過是一個夢。

左莊和馮莊一下子炸開了鍋,左莊的小夥子笑德稼,“德稼哥,是不是和嫂子晚上幹多了,幹得虛脫了?”德稼隻是笑笑不答,白天的一切顯得異乎尋常的正常,德稼也隻當是一場怪夢,拚命地幹活,然而第二晚又發生了同樣的事,第三晚又發生了,德稼和程蘭英開始害怕起來,幾歲的兒子世昌也整夜整夜的哭哭啼啼,德稼和程蘭英到處尋醫問藥都無濟於事。直到一個多月以後那位叫花子的出現。

然而德稼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得怪病的那年和兒子世昌暴死那一年的歲數都在38歲,他感到這兩件事之間有某種冥冥的聯係,但他到死也沒有悟透那就是老叫花子說“罪過”的根由。

左莊家族的人怎麼也不會想到,在籌辦左氏祠堂的緊要關頭,左世昌會突然在一夜之間無緣無故地死去,死的那晚毫無占兆。

暮春的傍晚,還不太熱,世昌和往常一樣坐在床上抽著旱煙,等著馮梅鳳送來一大碗山藥絲拌玉米麵,吃完之後,他覺得有點熱,他就脫了外衣,露出了和他父親德稼一樣強健的肌肉,他還在為建祠堂的事煩心,一提到捐資,村裏人就反對,連他叔叔德軒也極力反對,到如今村裏還有1/3的人丁的錢沒有收齊,他想錢再不收齊,一拖事情就更難辦了,工程正在一天一天的繼續下去,眼看著要購買下一批磚瓦,錢都不夠,他覺得想這些事實在有點頭疼,就又抽了一袋煙。

當馮梅鳳爬上chuang來時,世昌就又覺得有幹那事的yu望了,於是就三下五除二地剝光了馮梅鳳的衣服,馮梅鳳一麵罵他快四十歲的人了還這麼猴急,一麵也替他褪去了衣裳,不知為啥,這一晚,世昌幹得有點力不從心,於是退下來,背過身子睡去了,馮梅鳳想拉他繼續時,發現他已經入睡了,馮梅鳳口裏嘀咕了兩句,不情願地也倒床睡去了,半夜醒來時,她發現床上濕了一灘,同時感覺到自己男人的身子冰涼冰涼的,就推了他一把,沒有動靜,她就有點慌了,點亮油燈時,她發現自己的男人早已身體僵硬,那一刻,她嚎啕大哭起來,嘴裏喊著男人的名字,她覺得世界在那一刻撞進了一個無底的黑洞,什麼也看不見,什麼也聽不見。

哭嚎之聲將全村的人都驚醒了,圍在世昌的院子裏,德稼和程蘭英看著兒子已僵硬變涼的屍體,幹嚎著卻流不出一滴淚。

下葬世昌那天下起了小雨,密密麻麻的像篩下的米糠,八個腳夫纏著白紗巾,抬著棺材向後坡走去。這一切都在細雨麻麻的山穀裏演進,哀樂時斷時續,白旗像幽靈一樣在雨中粘成一團,一隊人馬掛著重孝,哭聲慟天。

德稼老人回想這些事的時候早已麵無表情。他感到生活也許就是這樣的,你無法改變它,即使你回過頭來再重來一次的話,也許生活還是會毫無改變地將你推著前進,當他意識到這一點之後,感到一種沉重之後的輕鬆。

程蘭英喊他起來吃早飯的時候,天已大亮,他想,昨晚看戲也實在有點累,揉揉渾濁的睡眼,他感到今天的天氣更冷了,外麵有風聲,這使他的腦海中又閃現出那個可怕的念頭。“你這老不死的,咋就還不死呢?”德軒的話又傳了進來。他對老婆子說:“德軒說我該走了,你聽見了沒?”程蘭英端起那像粥一樣的飯望了德稼一眼,還是沒聽清他在說什麼,就說道:“聽說要為祥寶驅邪呢,吃了飯你去瞧瞧?”

出門的時候,德稼又加了一件衣服,他覺得這風比五十年前的風刮得更厲害了些,出個門也這麼困難,他記得那天的風也很大,大得把屋頂的瓦片吹得劈裏啪啦地響,他披了件衣裳剛要出門,就見進來一個女人,是個女叫花子:破爛的衣褂,頭發蓬鬆,瘦弱的身軀,滾圓的胸脯,他一下子就認出了她,她也認出了他,她轉身要走,他一把抓住了她,把她拉到屋裏,將剛燒好的飯盛了滿滿一碗,端到她的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