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與泓心頭雪亮,隻垂眸道:“母後放心!我自小兒的性情,原就受不得皇宮裏許多規矩。想來父皇正是料到我這衝動性情處理朝政大事不太妥當,才將皇位傳給昀弟……傳給皇上。”
雲太後點頭,“放心,該你的富貴尊榮,總少不了你的。你能這樣看得開,母後也安心不少。隻是如薇……”
尹如薇是信安郡王早夭的小妹所生,算來跟雲太後並無血緣關係,卻也是自幼被抱入宮中養育的,很得雲太後鍾愛,料得誰也不敢動她,故而宋與泓並未問起尹如薇。此時聽雲太後提到,這才問道:“如薇怎麼了?”
雲太後便招來郭原,說道:“帶濟王殿下去見見如薇,勸勸她,別這麼任性了!”
宋與泓有些透不過氣,回首看向大行皇帝的棺槨,一時沒有動彈。
棺內之人屍骨未寒,這朝堂、這皇宮,已全然變了模樣。
又或許,一切早已在悄悄改變,隻是那位在病榻上躺得久了,寧願對一切視若未睹,聽若未聞,寧願相信自己逝後,一切會按他的意願按步照班地走下去。
雲太後看著宋與泓欲言又止,眼圈卻不由地紅了,眼底有隱隱的愧疚和憐惜。
她頓了頓,聲音愈發地和緩:“聽聞你奔勞了一晚上,若是困乏,或哪裏不適,且在後殿歇上半日。若這邊有事,我再叫人喚你。”
宋與泓道:“我不困乏,也沒有哪裏不適,隻要母後無恙便好。還有,朝顏是母後鞠養成人,雖非親生,但她心中始終視母後為母,願她也能安然無恙。”
“什麼?你說朝顏……”雲太後麵色一白,旋即掃過那邊正議事的群臣,很快收斂了驚怒憂懼,清咳了一聲,平靜道:“我知道了,你且去吧!”
見她神色,宋與泓再辨不出自己是寬慰,還是失望。
雲太後到底不曾參與對養女的迫害;但事已至此,她顯然不打算為此事和施銘遠等翻臉。
既已當眾擇定以宋昀為嗣君,她不會願意再出什麼亂子,讓宋昀通向龍椅的道路,以及她走向垂簾聽政的道路,出現讓人頭疼的絆腳石。
她未始不愛朝顏郡主,隻是她的地位權勢和朝顏郡主相比,似乎更加重要些。
就如她未始不想尊重楚帝遺願,隻是權衡利弊後,她還是決定拋棄時常和她背道而馳的宋與泓,選擇得到施銘遠、韓天遙等實力大臣支持的宋昀。
尹如薇並未受太大委屈,隻是被關在仁明殿後麵的一間耳房裏。往日她入宮被雲太後留下時便是在此處暫住,一應陳設器具都很齊全。
看守的宮人未必不知道宮中的變故,竟也絲毫不敢怠慢,躬著身恭恭敬敬將宋與泓引了進去,輕輕關上門。
尹如薇背著門坐在一張椅子上,對著窗外空蕩蕩的一帶粉牆,身子冷硬得宛如泥雕木塑。
聽得腳步聲,她並未回頭,竟已猜到是他,啞著嗓子道:“你還到宮裏來做什麼?到酒樓劃拳喝酒呀,到勾欄調笑聽戲呀,到瓊華園陪你的好妹妹呀!這裏……這裏已沒有你站的地方了……”
她且斥且罵,卻再也忍耐不住,將臉壓到雙掌中,竟是失聲痛哭。
宋與泓將手搭到她肩上,默默瞧著她。
隻這輕微的動作,便似已讓尹如薇崩潰。
她握住宋與泓搭她肩的手,另一隻手卻已一下一下捶向他胸膛。
“宋與泓……宋與泓……你這混蛋,你為何遲遲不來?你為何遲遲不來?我們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
宋與泓唇角牽了牽,“如薇,我們原本就什麼都沒有。”
尹如薇抬起眼,俊美麵龐滿是一夜掙紮後的疲憊和傷心,“我父母早亡,家世尋常,依傍姨母長大,的確什麼都沒有。可你是皇子,你是皇上唯一的皇子!他們……他們竟敢一手遮天,說什麼大行皇帝有心立宋昀為皇子,說什麼宋昀穩重寬厚,更適合繼位為帝!他們把先帝置於何地?他們又把你置於何地!”
宋與泓跌坐在她旁邊的木榻上,靜了片刻,低聲道:“若母後有心立宋昀,以父皇的性情,早晚都會動搖,起意立宋昀為皇子並非不可能。”
尹如薇恨恨地啐道:“父皇何嚐起意?都是施老賊奸滑,那廂皇上垂危,眼看就要歸天,皇後令速速傳你入宮,結果夏震得了消息,竟攔了傳旨之人,封閉宮門,先去告訴了施相。施相趕來,硬說先帝想立的是宋昀,我這邊想派人出宮通知你,可四麵宮禁盡數被夏震控製,除了施相的人,一個也出不去……”
連雲太後所派的人都被攔下,尹如薇派的人以及宋與泓早先在宮中布下的眼線,自然也沒法從這鐵桶般的禁錮中傳出消息。
雖在意料之中,宋與泓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拳,“也就是說,連母後也被他們挾製了?”
尹如薇道:“雖不敢對母後無禮,但母後也被逼得萬分為難就是。後來信安郡王也到了,進出福寧殿多少次打聽消息,最後也勸母後改立宋昀為帝,說宮內外都已被施老賊控製,若不依從,隻怕變生肘掖。又勸母後垂簾聽政,以免新帝年少,朝政被權臣把持,母後這才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