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廢後(1 / 3)

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熟悉的龍涎香的味道,濃鬱的氣味令躺在紅羅鳳紋銷金帳裏的人感到一絲難忍的刺鼻,很不舒服地輕咳了幾聲後,終於漸漸轉醒了過來。空無一人的閬鳳殿東暖閣裏,沒有人注意到,這個差點被皇帝掐死的女人又活了過來。

恍如做了一場真實的夢靨般,她痛苦地擰緊了秀眉,下意識地撫上自己的脖際,清晰地感受到一道勒痕深深地嵌進了血肉裏。掙紮著抬起了眼皮,模糊的視線中,映入眼簾的依舊是床梁上那些雕刻得栩栩如生的鳳凰紋飾,瀝粉貼金的圖案閃著刺目生硬的光芒,讓她看得有些生厭。

是啊,夜深人靜、孤夜難眠時,她總是盯著那些不會動的鳳凰發呆,看了足足三年,怎麼會不煩呢?

側扭過頭,掀開帳子的一角,望著靜謐的房間裏,竟隻有近處的一盞紫銅九枝連花燈陪伴著她,清冷的燭光灑下來,羸弱地映照著諾大的內閣。死寂沉悶的屋子中唯一活動的就是那一縷縷從鎦金透雕鳳紋的熏鼎中飄出的青絲白煙,在昏黃的光影裏相互糾纏藤繞著,仿佛索命的冤魂一般輕輕地散向閣內的每一個角落。

她無力地輕挪著身體,將手臂從被子裏抽出來,起身攏起帳子掛在銅鉤上,虛弱地喚了一聲,“有人在嗎?”她的聲音空幽地回蕩在屋內,沒有人回應。莫非她就要這樣無人問津地默默死去嗎?愴然地重新躺下去,她無奈地苦笑起來。屋子裏實在太靜了,靜得連她微弱的呼吸聲聽起來都顯得那麼沉重。

三年了,她應該早已經習慣了這裏孤寂的日子了吧。一個人的時候,她總是會情不自禁地胡思亂想。而這一刻,空茫的腦海中她想起了父親那顆血淋淋的斷頭。他表情猙獰地看著她,仿佛要迸裂而出的眼珠充滿了不甘的怨恨與憤怒,鮮紅的血沿著他的眼角不停地留下。

“父親,您到死也不肯瞑目嗎?”她眼神空洞地望著床梁,似是在虛空中望著父親的臉,喃喃自語,“父親,您這輩子得到了太多不屬於您的東西,為何您還不知足?您難道就不明白,覬覦太多,終是要付出慘痛的代價!您總是說,隻有權力和地位才能使人感到幸福。但您又知道到底什麼才能讓您的女兒幸福嗎?”眼淚悄然滑落,模糊了她的視線,她想要抹幹臉上的淚,結果卻越流越多,輕泣著,“算啦,一切都結束了,我不再怨您了,也請您的在天之靈安息吧。”

解脫了,終於解脫了。淚水再也止不住地流下,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浸濕了枕在頭下繡著“龍鳳呈祥”圖樣的鴛鴦枕。這還是大婚時,禦繡坊特地為她和皇帝洞房時繡製的,結果一放就是三年,從未有宮人替她換洗過。她就仿佛不曾在這宮裏存在一樣,甚至還不如一幅畫、一支筆那麼受人重視。

三年獨守空床的寂寞,三年對昔日戀人的思念,三年對無情父親的怨恨,終在這一刻化作無休無止的眼淚,她盡情地哭著,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心力憔悴,無需擔心會有人發現她的狼狽不堪,因為根本就不會有人來理會她,她哭得毫無顧忌,傾泄著積壓在心底太久的悲痛與苦悶。

然而,一貫冷清的閬鳳殿裏響起了陌生的腳步聲,有人踏著木質的帛屐走了進來,屐齒踩在堅硬的金磚漫地上,叩起吱吱的回音,在空曠的殿宇裏格外地響亮。他雙手交背在後,一身隨意的鬆垮燕居玄袍,慢悠悠地推開了東暖閣的門。屋內晦澀的光線落在他的臉上,映照著他嘴角噙含的一抹不善的笑意,他心中期待著,想要看一看自己的皇後無助絕望會是怎樣一個可笑的樣子。

當他漫步到床前時,他看到的卻隻是一個將所有脆弱收藏起來,目光沉靜而堅強地看向了自己丈夫的女人。不過,她眼角那道深深的淚痕還是輕易地出賣了她,也讓皇帝在失望之餘找到一絲安慰。原來,他將歐陽渤的頭顱帶到她麵前果然是對的,至少他可以欣賞到她故作隱忍中流露出的痛苦。他得意地笑了,還有什麼法子可以進一步折磨這個看似堅強而內心卻無比脆弱的皇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