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蘭劍像泄了氣的皮球，癱在沙發上。?
“假如你從任何一個國家偷渡成功了，台灣當局沒有發現，但是，你到大陸的行為會立即被台灣官方掌握，那時你想想玉萍和孩子會是一個什麼後果吧!再說你去大陸，暴露了，玉芹他們會是什麼下場!”?
“我……我們那就隻能死在台灣了!”蘭劍痛苦地看說楊正義說。?
“你現在事業幹得不錯，不要胡思亂想，慢慢地等待機會。”?
“等到什麼時候，已經快20年了!”?
“那有什麼辦法，也許這就是命該如此吧!”?
楊正義的一番話，如失望的浪潮，一浪一浪地衝擊著蘭劍，擊碎了他內心的所有計劃，擊碎了他心裏那一幅幅藍圖，擊碎了他頭腦中美妙的夢境!??
盡管大千世界的芸芸眾生，無論什麼日子也免不了有生老病死的悲哀和絕情失戀的痛苦發生，一歲歲始終還是把歡樂和悲傷帶給人間。?
70年代後期，一天，許士勤找到蘭劍，他不再是偷偷摸摸的了，手裏拿著一本台灣《近代中國》雜誌，說：“蘭劍，看，我曾經對你說過的金門之戰，現在公開了。”他把翻好的雜誌遞給蘭劍。?
蘭劍接過去，翻到封麵，封麵上《近代中國》四個繁體字，“1979年第12期”。他又翻到中間一頁，隻見文字裏有段用紅筆劃上線：?
“39年(1950年)2月下旬，住在太武山麓的民眾向金門駐防部隊反映，他們種的
地瓜常常在夜晚被部隊偷吃。經查，附近部隊絕無此事。判斷可能是藏匿的敵人所為，於是出動一個師的兵力，對太武山實施搜山。?
在一個山洞裏搜到一個共幹分子，長發長須，形同野人，據說，已匿居山洞100天以上。”
“這是怎麼回事?”蘭劍問。?
“你看，這篇文章裏還說，當年金門戰鬥中，共軍的一個團長，27日淩晨2時許衝出包圍，直到第二年(即50年)一、二月間在太武山一山洞中被搜查到。”許士勤沒有看雜誌，對書中的時間說得那樣準確。?
“他為什麼不逃走呢?”蘭劍睜大雙眼說。?
“你真是一個書呆子，怎麼逃?大海茫茫，金門島上的軍隊監視得那麼嚴密，哎!”許士勤歎息著。?
“你表弟怎麼樣了?”?
“可能被釋放回去了，不知是死是活!”?
“喔，就是第二年那批釋放的人員?”?
“39年(50年)7月間，台灣在海域裏扔掉八、九百金門戰鬥中俘虜的軍人，我是後來從陸軍參謀部得到確切消息的。”許士勤說著，痛苦地低下頭，“我想，他們回到大陸也不會有好結果的。”?
“為什麼?”?
“打了敗仗，又在台灣半年多，共產黨還能信任他們!”??
奧尼斯特公司終止了和蘭劍的合作協議，陽明機械廠停產了。紅豆牌縫紉機也壽終正寢。蘭劍已經擁有百萬美元的資產，加上和奧尼斯特公司這幾年的合作，他已經積累了一些商業管理經驗。在此期間，台灣一批60年代去美國的學生紛紛回到台灣，這些人帶回了技術，帶回了資金，帶回了國外的合作項目。蘭劍在楊正義的幫助下，和台灣大學一個從美國歸來的博士生商談，在台北建個電視機廠，蘭劍把陽明機械廠的廠房作為固定資產投入電視機廠，同時又拿出了50萬美元作為投資股份，成為台美合資的電視機廠股東。??
80年代中期的一天，已過花甲的蘭劍驅車去望海樓賓館找玉萍，丈夫很少直接來到辦公室找她，玉萍意識到丈夫必有要事，於是關上門問：“出了什麼事?這樣風風火火的。”
蘭劍走到玉萍身邊，用極低的聲音說：“玉萍，我得到可靠消息，台灣和大陸之間要解凍了!”?
玉萍惶恐地看著丈夫，愣了半天說：“什麼叫解凍?”?
“大陸高層人物表態了，允許台灣的大陸同胞回國探親!”蘭劍神秘地說。?
“你是在說夢話吧!”?
“不，是真的，我已經多方了解過。”蘭劍說，“不過台灣當局還沒有做出任何反映，據說，台灣是不可能允許直接去大陸的，假如有這種可能的話，也隻能從另一個國家繞道去大陸，比如美國、日本等國家。”?
“你說的是真的嗎?”玉萍激動起來了，緊緊抓住蘭劍的手說，“蘭劍，如果真是這樣，我們很快就能回到大陸，回到南京了!”?
蘭劍抓著玉萍的手，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他一把摟著妻子說：“玉萍，我們終於等到這天了!”?
玉萍按捺不住內心的激動，像孩子似地靠在蘭劍的懷裏，嗲聲說：“蘭劍，你趕快摸清具體情況，我渴望著明天就啟程!”?
“30多年了，大陸發生了什麼變化?你家的那個院子發生了多大變化?玉芹、孩子，還有兩個老人發生了多大的變化?”蘭劍靠在沙發上，微微地閉著眼睛，像是進入甜蜜的夢境。
“蘭劍，我常常一個人在悄悄地聽著歌。”?
“什麼歌?”?
“羅大佑演唱的《鄉愁》。”?
“給我聽聽”。?
玉萍從抽屜裏拿出磁帶，放進旁邊的錄放機裏，優雅的音樂之後，動人心弦的歌聲響起來了：??
小時候，鄉愁是一枚小小的郵票?
我在這頭，母親在那頭?
長大後鄉愁是一張窄窄的船票?
我在這頭，新娘在那頭?
後來啊?
鄉愁是一方矮矮的墳墓?
我在外頭，母親在裏頭?
而現在，鄉愁是一灣淺淺的海峽?
我在這頭，大陸在那頭??
音樂聲又重複響起了，演唱又重複了一次。蘭劍靜靜地聽著，他的心好像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青年，回到了玉芹身邊。直到這首歌結束了，他還在回憶當中。?
“你再聽，還有一首，叫《鄉愁四韻》。”??
羅大佑的歌唱完了，蘭劍和玉萍都靜靜地，他們並不是沉靜在那令人心碎的歌聲中，而是被融進那些歡樂和痛苦的回憶當中。?
蘭劍從沙發上站起來，在室內來回踱著步子，然後對玉萍說：“玉萍，拿紙筆來，我要寫一首詩!”?
玉萍拉開抽屜，取出紙和筆，對蘭劍說：“是激動出來的靈感還是長期痛苦的積累?”
蘭劍什麼話也沒說，坐到玉萍的辦公桌前，稍稍思索一會，寫道：??
海峽中秋月?
天高風靜潮已平，桂蕊香散蜃氣生。?
匹練方橫疑罔極，銀漢雲移天鏡明。?
堪憑月色眺遙甸，露似珍珠亦似霰。?
夢裏思人何日逢，或是已眠看不見。?
海天誰使隔微塵，忍讓玉輪起史輪。?
此日清輝連海峽，何日輝凝兩岸人。?
鬩牆之釁能無已，月缺月圓應相似。?
今宵圓月照相思，一任思仇付流水。?
卅年海峽浪悠悠，每逢陰翳信添愁。?
倚閭酒盡千行淚，望雁登殘百尺樓。?
蟾光人影共徘徊，若憶吹簫弄玉台。?
長夜欲眠眠不得，羈愁推去去還來。?
聲聲玉杵間風聞，不識此聲可及君。?
喚醒三更千裏夢，樽前重與細論文。?
月照園林三徑花，月圓不見人還家。?
海水嗚咽鮫室泣，怕看月影漸西斜。?
願祝從茲消海霧，照徹昆侖來去路。?
明年預約慶中秋，月滿株株合歡樹。??
寫完了，蘭劍推開紙和筆，兩眼望著屋頂，不知是把思緒留在詩當中，還是由此而喚起他的回憶。?
玉萍拿起詩稿，認真看了一會說：“你不僅想到回到大陸，而且想到明年再去，想到從此海峽兩岸暢通不阻!”?
“我希望這樣，也會這樣的，大勢所趨，形勢必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