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先生屋子裏霧氣繚繞,他在喝茶。

待韓戍在對麵坐定,洪先生才慢悠悠放下茶盅,“今天本來要叫知更那丫頭來,可人家說學習緊張,要去上補習班。這孩子……真是跟以前很不一樣了。”

說到最後的時候,他抬頭看了一眼韓戍,“你最近恐怕也很少再碰到她吧。”

韓戍扯了扯嘴角,眼睛看著別處,“我已經很久看到她了。”

洪先生替韓戍續上一杯茶,嫋嫋的煙氣瞬間在兩人之前散開,隔著煙霧對麵的人看起來有些不真實。韓戍不知道哪裏來的勇氣,脫口就問出了那樣的問題。

他說:“洪先生,您找我來是不是跟顧禮有關。”

茶壺撞擊檀木桌子的聲音清晰地傳到耳朵裏,韓戍的神經緊了緊。洪先生向來不喜歡別人揣測他的心思,剛才的問題怕是有些突兀了。

洪先生良久沒有說話,直到喝完那半杯茶,他才緩緩站起來。

“韓戍,有些事情我想還是跟你攤開了說比較好。”洪先生站在窗前,背朝著他,韓戍看不到他臉上表情。

“你和知更,我是我很喜歡的年輕人。”

韓戍愣了愣,他沒想到洪先生會突然跟他提起知更,他早該知道,沒有什麼事情能瞞得了眼前這個人。

“可是有些事情我必須提醒你。”窗前的人轉過來,臉上表情變換。

那樣的表情,韓戍很少看到。悲憫,悔恨,不舍,恐懼……洪先生那樣的人,長年在刀尖上摸爬滾打,不應該有那種表情才對。

他說:“韓戍,你給你講個故事。”

那是一個讓人動容的故事,在那個下午,從一個江湖老大的嘴裏講出來。

故事講的是一個身居高位的江湖中人,幾十年腥風血雨的生活終讓他坐上了那個至高無上的位子,同時也結下了無數怨仇。就在他坐在那高高的位置上,以為終於可以暫時停下來,享受兒女情長天倫之樂的時候,仇家找到他的愛人。那時她已身懷六甲,是個女兒,他一直想要個女兒。

他在郊外滿是泥濘的荒地裏找到她時,她一息尚存。她問他後不後悔幾十年來所作的一切。當時,他沒來得及回答,她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很多年以後,當他不再年輕,他時常會在漆黑的雨夜噩夢連連,夢裏她問他後不後悔。漆黑的夜晚,那個從來不知道害怕為何物的人,終於顫抖著說他錯了,他後悔了。

陽光從窗戶照射進來,照在洪先生臉上。那條暗紅色的刀疤赫然在目,仿佛一條蚯蚓爬在臉上。他的目光穿過韓戍,投向窗外不知何處。

韓戍不敢說話,那個故事,他知道講的是洪先生自己。

很多年前,洪先生有個即將結婚的愛人和未出世的孩子。

“韓戍,擺在你麵前的有兩條路,一是爬到最高的位置,但必須孤獨一生,二是得到意中人,從此遠離江湖紛爭。”洪先生的目光緩緩轉向他,“你怎麼選?”

韓戍目光閃爍,低下頭不敢看他。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麼選,特別是在聽到那些流言之後。

洪先生的身邊多了顧禮,很多事情似乎不再需要韓戍過問。隨著顧禮來芷闌院的次數越來越多,幫眾都傳言,洪先生恐怕是要培養顧禮為繼承人了。

“哈哈……”洪先生突然笑起來,“韓戍,你難不成兩樣都想要?”

“韓先生……”

“不用說了,你畢竟還年輕,很多事情一時還很難想清楚。我就再給你一個月時間,一個月後給我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