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物是人非(3 / 3)

婉兒來到他的身邊,輕輕的握著他捏緊的拳頭。感到到了這片柔情,信陽的拳頭慢慢地鬆開,反手握住了婉兒白皙的小手。溫和的說道:“我沒事,隻是想到了一些不好的事情。”

婉兒柔聲道:“你我相識也這麼多年了,從你和小憐在一起的時候,我就看得出來,你雖然在我們麵前一直都是一副輕鬆愉快的樣子,可是眼角的那片哀傷瞞不了人。小憐和我說過你們村子的慘劇,你對周國亂兵的痛恨我能理解,但是絕對不會來的這麼深刻,還有什麼是我不知道的嗎,能不能告訴我?”

信陽驚訝得看著他,他相信自己在齊國這麼多年,沒人能知道他的過往,沒想到早就被婉兒察覺了。婉兒看著他驚訝的表情,輕笑道:“你們男人啊,就是把我們女人想得太簡單,其實女人的心思很細膩的,往往能看出一些細微的不被人注意的東西。以前我沒問,是因為我一個將要入宮的女子,不宜幹涉太多,隻要你真心對小憐就好,如今你既然把我搶了出來,我也隻好將自己的終身交付給你,我就得關心我的男人。”

信陽笑道:“你這是認命了麼?不過也好,你既然答應跟著我了,我對你也沒什麼好隱瞞的。劉輝這個人你聽說過吧?”

婉兒道:“有點印象,以前聽父親和二叔提起過,好像是當時西魏國的一位將軍,最後因為力保西魏皇室而被宇文泰誅殺,家父對此事還扼腕歎息,如此忠烈之士最後落得身死族滅,還被扣上反賊的帽子被世人唾罵,讓知情的正義之士大為傷痛。隻是沒想到啊,家父在歎息別人,最後自己卻落得一個同樣的下場,萬幸高緯自己毀掉了齊國,家父得以沉冤昭雪,而那位劉輝將軍,如今宇文家已經統治了整個中原,他身上的髒水不知道要什麼時候才能被清洗掉了。”

信陽哀傷道:“那就是家父。

婉兒吃驚道:“你是劉輝將軍的兒子,不是說他的家眷被宇文泰追殺幹淨了麼?”

信陽道;“傳言豈可當真。”

婉兒疑惑道:“那你說說,當初宇文泰派出那麼多殺手和死士,你們脫離了大軍羽翼,是怎麼躲過千裏大追殺,逃到了齊國的?”

信陽哀傷道:“自從家父帶著兄長們上了戰場,我劉家的滿門婦孺就開始了逃亡之旅,因為家父心裏很清楚,他帶領的十萬大軍對上宇文泰調集的西魏國舉國之兵,一定會失敗。所以早早的就安排我們撤離。一路上我們東躲西藏,和敵人不斷的拚殺,最後逃到齊國的時候,幾百人的隊伍隻剩下十幾個人了。要不是晉陽城的大軍讓宇文泰的鷹犬不敢放肆,我們一個都不會活下來。”

婉兒歎息道:“無論如何,最終能有人活下來,已經很慶幸,劉將軍泉下有知,也該閉得上眼了吧。”

信陽道:“沒有宇文氏的鮮血來洗滌這滅門之,家父又如何能閉得上眼。”

婉兒道:“這些年你過得不開心,處處小心謹慎,就是為了報的大仇麼?這些年你一直為仇恨而活著麼?怪不得我很少見到你開懷大笑的時候,原來你背負著這麼重的擔子,也隻有和小憐在一起的時候,你才會真正的開心的吧。”

信陽道:“是啊,當初我們舉家落戶在那個小村的時候,要不是遇見那丫頭,我的日子會過成什麼樣子,都不敢想象。當時家裏剛遭大難,愁雲慘淡,是那丫頭最純淨美麗的笑容,讓我從悲傷仇恨的陰影中走了出來。那幾年,是我這一生最開心的日子,比父親做大將軍的那幾年都過得開心。可惜這樣的日子也沒能長久,周軍入侵的時候,一切都毀了。這些年我不斷在戰場上廝殺,小心的經營著自己的勢力,就是為了能夠報得大仇。可惜最後卻被仇恨蒙蔽了雙眼,眼睜睜的看著小憐被高緯強搶入宮,最後落得如此結局,為了報仇,我付出的代價太大也太沉重了啊。”

婉兒道:“你和小憐的感情真讓人羨慕,世間最美的感情就是如此了吧,彼此深愛,至死不渝。”說道這裏她苦澀的問道:“你現在對我這樣好,隻是出於憐憫吧?”

信陽搖頭道:“時間沉浮,滄桑巨變,經曆了那麼多,一切早已物是人非,你我還要去在意那麼多麼,我的心裏一直有你的一席之地,隻是我太愛小憐,不想讓她失望罷了。如今這世上就剩你我,我們就好好的過吧。

婉兒點了點頭,回到了自己的馬車,大夥兒休整停當,又開始啟程,朝著幽州趕去。

一行人抵到幽州,斛律武都已在城門外等待,接到信陽傳回來的消息,他知道自己的妹妹被信陽帶了回來,心裏充滿了激動。家族遭遇不測之後,他的臉上就從來沒有笑過,婉兒被打入冷宮,他束手無策,想著妹妹在深宮裏遭受苦難,他心如油煎,要是父親在世,誰敢!如今妹妹得脫大難,叫他怎能不歡喜。

看到馬車上下來的那清麗的身影,他知道,那就是他那熟悉的妹妹。強忍著心頭的衝動,心不在焉的問候信陽南行的情況。信陽看出了他眼裏的激動,打趣道:“大哥,你還是先去看婉兒吧,兄妹相逢,我就不做這惡人了。”斛律羨笑著在他的肩膀上擂了一拳,就把頭偏向了婉兒。

兄妹分別多年,如今再次相見,彼此早已大變樣,看著婉兒清瘦的臉龐,以及那無神的雙眼,黛如青絲的秀發如今已經沒有絲毫的光澤。這還是那個備受大家寵愛的天真可愛的婉兒麼,這是在皇宮裏麵受了多少罪啊。

鐵打的漢子眼含熱淚的呼喚了一聲:“婉兒。”

婉兒也看著這個眼前的男子,這麼多年了,他還是那麼的威武挺拔,隻是英俊瀟灑的臉龐如今胡子拉渣的,眼窩深陷,頭發枯槁,想想當初兄長得知父親罹難,全族被誅的消息時,他是多麼的傷心欲絕。

雖然彼此分別多年,那絲彼此熟悉的味道卻沒有變,婉兒撲進斛律武都的懷裏,大聲的哭喊道:“大哥!”哭得淚眼滂沱,盡情的宣泄著這些年來所受的委屈和苦難。

斛律武都輕輕的拍著婉兒的後背,任她的淚水打濕自己胸前的衣襟。當初斛律家顯貴一時,都以為妹妹當上皇後,斛律家就能獲得更多的帝寵,用妹妹的幸福來換取全家的安康。如今,再看當初的那個決定,錯得有多麼的離譜啊。在皇帝的眼裏,恐怕從來就沒有真正的相信過誰吧,父親,要是知道如今的結局,當初您就不會答應送婉兒入宮吧。

好不容易止住了婉兒痛哭的淚水,一行人才慢慢的朝著城內進發。看著幽州街頭的人頭攢動,婉兒都不敢相信齊國滅亡之後,這裏還會有這般景象。疑惑的看向大哥,斛律武都笑了下,說道:“你別看我,這些都是信陽那小子的功勞,如今這裏的百姓能夠安居樂業,是他多年的努力成果。這小子從河清四年被武成帝攆到幽州,就已經開始經營這個地方了,如今這裏說是他的封地都不為過。”

聽到斛律武都的解釋,婉兒意味深長的看了信陽一眼,信陽隻能報以苦笑。

旅途勞頓,回到府中之後,大家都沒了說話的心思,各自道了別,就回自己的屋子休息去了。躺在冰冷的床榻上,望著旁邊空蕩蕩的衾枕,想著和小憐新婚燕爾之後的同床共枕,那低聲的細語和耳邊的呢喃。那個天使一般的精靈給自己帶來了多少歡笑,多少幸福。如今,佳人已故,再也聽不見那一聲聲親切的陽哥哥了。陰陽相隔,留給自己的隻有傷痛。不知不覺,淚水已經沾濕了枕頭。男兒有淚不輕彈,隻是未到傷心處,失去小憐之後,那種錐心般的疼痛折磨了他多少個日日夜夜。這種折磨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第二天清早,婉兒看見信陽發紅的眼眶,就知道他一夜未睡好,想開口問,卻又不知道從何問起,她心底也明白信陽為何會這樣。

信陽看出了她眼中的擔心,擺了擺手,說道:“我沒事,隻是想起了一些往事罷了,不打緊。”

婉兒說道:“過去的事情就不要太傷懷了,保重身體要緊。”

信陽點了點頭,問道:“對了,我們的事情你跟大哥說沒?”

聽到這話,婉兒的臉上出現了一絲紅暈,羞聲道:“這種事情我一個女人怎麼好意思說。”

信陽拍了拍腦袋,笑道:“確實如此,是我疏忽了,我這就去跟大哥提。”

婉兒攔住了他,苦澀的說道:“先不要提了,我猜你此時也沒有做好完全接納我的準備。看到幽州的這一切,我就知道你心裏的仇恨還未放下,你心中的那滔天的仇恨,既然當初小憐都不能讓你放下,我就更不可能了吧。我知道,在你心裏,我永遠都比不上小憐的,不過我也看開了,不會介意的。”

信陽歉意的看著婉兒,說道:“你能理解,我心稍安,這些年我苦心經營著幽州地區,招兵牧馬,就是為了他日能一舉攻破長安,擒住宇文邕,誅殺整個宇文家族,雪我劉家滿門遭難之恨。”

婉兒道:“你這一生就為仇恨活著麼?令尊令堂臨去之前,一定沒有說過讓你為他們報仇的話吧?你太執著於仇恨了,這些年為了報仇,你失去了多少的人世間最美好的東西。妾身一介女流,你們男人的心思也許我永遠都不會明白。既然你執意如此,那就去做吧,如果你能成功,我在幽州等你回來,如果你失敗了,妾身定當自刎以報君之恩義。”

看著婉兒臉上堅決的表情,信陽無可奈何的長歎了一聲,道:“你這又是何苦。何必如此。”

婉兒道:“妾身早已生無可戀,此生從來沒有嚐過愛情的滋味,既然現在得到了,那用我這殘生去為這來之不易的愛情殉葬又為何不可?斛律家的孩子們被你安頓在了哪兒,我要去看看他們。”

信陽跟她說了地點,婉兒就去找孩子們去了。信陽痛苦的捶著腦袋,他又要辜負一個女子的癡心了,想起香消玉殞的小憐,身在南國的含玉,再加上這個飽受傷痛的婉兒,如此紅顏,常人隻要得到一個都倍加嗬護,而自己卻不斷的在辜負她們。為了仇恨,自己這樣真的值得麼。想得頭痛欲裂,他大叫一聲,奔出府門,跨上馬,向著軍營奔去,隻有去那裏,和那些粗豪的漢子們拳拳到肉的搏擊才能麻痹這內心的傷痛和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