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第二章七
太上皇對他不管不問,仿佛沒有他這個人一樣。隻是自己來回踱步,發泄著自己激烈的情緒。
終於袁彬回來了,他才被當成廢物一樣扔出去。太上皇對他僅揮了一下手,就再也不睬他了。
“找到了蔣大人。他已經睡著了,小臣強把他叫醒!”袁彬對太上皇說道。“想不到,他完全驗正了這個李顧的每一句話!”
“他對收禮還是那麼解釋的嗎?”太上皇不服氣地問道。
“一模一樣!所謂同僚之間友誼的表示!”
“這個奸人!”太上皇破口大罵道。“比他的兄長還可恨!”
“他的兄長並不可恨!”袁彬衝口而出道。
“是的,與眼前他這個弟弟相比,真是這樣呢。”
“和任何一個正直的人士相比,他都毫無愧色。”
“袁愛卿,你大概氣昏了頭,別忘了,他可是一個實實在在的貪髒枉法分子!”
“太上皇,該是向你說出實情的時候了!”袁彬果斷地說道。“小臣一直猶豫不決,是否向太上皇揭開這一沉埋十年大冤案的秘密。要不是這個蔣善求大人的介入,恐怕小臣暫時還會擱置不論,往後拖延。一句話,蔣全侍郎當年是被人誣陷的,他絕無一絲一毫不軌行為!”
“換了別人寡人是不會相信的,但是你就大不一樣了!”太上皇頹喪地說道。“一定有足夠的證據。難道寡人竟辦了一個大冤案?可以這樣說嗎?”
“可以這樣說。”
“那就什麼也不要隱瞞寡人,把來龍去脈說清楚。”
“讓小臣獲知這一內情也是偶然的,卻證明冥冥之中自有天數,蔣全侍郎陰魂不散!”袁彬開始緩緩地敘述道。“土門之役小臣至今記憶猶新,真是悲壯慘烈!十五萬大軍片甲不回,全部成為異域之鬼。五十多個文臣武將,被蒙古人殺戮殆盡,我大明朝廷一時為空!太上皇在場親見,當時混亂之極,各自逃命,君臣離散。小臣正跑著,慌不擇路,卻突然腳下一絆重重地摔倒在地。剛要急忙起身,胸口卻被人緊緊地揪住不放。小臣轉臉來看,願來在小臣身側躺著一血肉模糊的人,就是他對小臣下手的,他在昏亂中以為抓住了蒙古人。小臣瞅著他那張業已變形的麵孔仔細一辯認,終於認出他是誰了。”說到這裏,他停了小來,自覺這是一個關鍵之處,需要特地提出來。
太上皇專注地聽著,好像自己並不是親曆者,而是一個毫不知情的外人,感到那樣的新鮮。
“他是誰?”太上皇緊張之極地問道。”
“他就是一手炮製誣告蔣全侍郎冤案的人,錦衣衛左副都指揮使汪三公!”
“竟是他?寡人記得是由他負責偵破審訊的。”太上皇心虛地說道。因為他已預感到此人必任意妄為,而自己當時卻對他偏聽偏信。
“他已經奄奄一息,必死無疑,但小臣卻要背著他逃跑!可能就因為這一點感動了他,何況人之將死,其心向善,哪怕是個萬惡不赦的壞蛋。他告訴小臣,他是受王振的指使,設計陷害蔣全侍郎的,隻因他見到王振不願下跪,所以才招來這場殺身之禍。汪三公所以悔恨,是因為在此若幹年前,蔣全侍郎在其落魄時,曾救拔過他,而他一味地討好王振這個大奸賊,不顧蔣全侍郎對他的恩德!如今臨終將死之時,他才天良發現。是他誘逼廣州知府洪金波、蘇州團練使黃燦,提供蔣全受賄偽證。這兩個人倒是真正的罪犯,卻被從輕發落,雖被貶職,卻仍然為官在任。現兩人都還還活著,太上皇可以查實。”
“還查什麼實?”太上皇慚愧地說。“該做的是寡人來給蔣全平反昭雪,還他一個公道!”
“按理當然如此,但目前情況特別,要慎重考慮。”袁彬一再強調道。“太上皇難道沒注意到小臣一直秘而不宣嗎?”
“好像是的,”太上皇若有所悟地應道。“那是為什麼?”
袁彬沒有作答,轉到旁邊去,讓太上皇獨自發楞著。
皇子見深沒有完成任務,當然不可能罷手。他估計如今的難度會增大,那位不速之客對自己是那樣反感。好在他沒有就此離去,照舊與隊伍不即不離。
為了確有把握,皇子仔細酌量後,決定改變一下路線,來一個迂迴包抄,突然堵在他的麵前,叫他不及跑開。他從隊伍的右側方向轉個大彎繞過去,一直趕到隊伍和他的前頭很遠之處,再撥轉馬頭返身回來。
這次他明智地換回了他的皇子裝,富貴而華麗,光彩奪目。幸虧他的這一舉動,才留住了那客人,因為盡管皇子采取了突襲的方式,還是難免不老遠就暴露出自己,要不是客人疑疑惑惑判斷不定來人是誰,而是上回那狗太監,大概提前就會閃避開去,使皇子撲一個空。
不管如何皇子對自己還是滿意的,他一邊縱馬向前,一邊揚鞭向對方表示問候。
但這次卻是客人先向皇子說話。
“哈!原來還是你這個家夥!換湯不換藥,我照樣罵你狗太監!”客人刻毒地嘲罵道。
這次皇子離客人比上次更近了點,才算看清了他的容貌。皇子一見就大吃一驚,客人長得實在太美了。但與其說他是一個美男子,還不如說他是一大美女,因為隻有女人才能如此豔麗!
雖然他坐在馬上,皇子還是大致測出他的身高,標準的中等個子,有一個細長的腰身。未曾扭動,似欲搖擺,而風姿已露。鼻梁挺拔直下,臨到鼻頭處驟然收住,因而圓潤無比。小巧的嘴唇,好像人工精雕細刻出一樣,非是實物,而是理想化的產品:紅潤,滑膩,雖方寸之地,卻似有無限曲折,猶如水波蕩漾不已!長長的婕毛,猶如簾幕,掩覆著一雙秀目,光彩閃動,向外噴射。而更多顧盼流轉,千嬌百媚。惜其皮膚過於黝黑,使其減色不少。若是潔白如雪,那真是十全十美,無以複加。
而他的穿戴完全是老百姓男子的衣著,沒有什麼眩目的金絲繡飾。上身是紫花布袷衣,右衽斜襟,鑲著一圈白淩布絹領口,以示非是仆隸之輩。下身內穿白色褲,外罩藍色裙,長幾近鞋麵,底下露出褲子來。料質用的全是淩羅綢緞,可見家境較為富裕。頭戴皂角巾,腳登青布鞋。腰間佩著一把短劍,胯下騎一匹雜色小母馬。
皇子不禁為其美色心魂搖動,心念若是女子多好,自己一定娶其為妃。由此突然他猛醒過來,他不是男子,而是女兒之身,是女扮男妝。肯定不錯!
此時皇子徒生一腔眷戀之情,而忘了本來的目的,像個傻子一樣隻顧耽耽望著他。如此熱切的目光對方自然感受深刻,所以他的臉頓時變得通紅。
這位客人開始很生氣,後來突然忍不住咯咯地笑起來。
“做了太監還要胡思亂想,天下少有!”他嘴裏嘀嘀咕咕地低聲說道.
對方的一番話皇子勉強聽見了,使他清醒了過來。但他裝出什麼也沒聽到的樣子。他隻在心裏為自己的愚蠢舉動深自羞愧,表麵上絲毫不露。對方的話對他等於沒說,因此他撇開不管,隻按自己的思路進行。
“怎麼樣,和我交一個朋友吧?”
“和一個狗太監?你在做夢吧?”
“我可不是你說的狗太監,”皇子拽了拽身上的衣服說道。“看清了吧,我就是太上皇的皇子,現今皇帝的侄兒,名叫朱見深。夠不夠資格讓你看上眼?”
“換一套衣服有何難哉?”他不屑一顧地說。“就來冒充皇子糊弄我?滾開!我可沒時間和你多羅嗦!”
“你憑什麼認定我就是一個太監?”皇子見深笑嘻嘻地說道。“讓我來給你分析一下。“我今天穿的是皇子服,你不信我是真皇子,而是借用這套服裝來蒙騙你。那麼你卻根據我昨天的太監服,一口咬定我非是太監不可。昨天你衣貌取人,今天你不衣貌取人,你不是前後自相矛盾嗎?”
皇子這一招出奇製勝,駁得對方啞口無言。
“告訴你實話,我可是一點不假的真皇子。昨天第一次與你見麵,我不想用皇子的身份,也許你會覺得我依勢淩人,所以換了裝。你懂了嗎?”
看得出他根本不在聽皇子講話,而是在費力地思考什麼問題。
“有啦!”他突然歡快地大叫一聲。“你責問我,為什麼我以你的昨天穿戴為準,而不以你的今天穿戴為準,是不是?那我告訴你我的理由:人人隻會冒充高貴的身份,絕不會去冒充卑賤的身份!所以我敢斷定你是真太監假皇子!”
這次論到皇子啞口無言了!他不得不承認,確實很難將對方駁倒,因為對方的那個前提不具有穩定性,波動太大,無法使爭論的雙方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