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你不是他”出口,清鏡周圍一切幻想悉數崩塌。那些繁星、那些宮殿、那些器物、那些山巒、那些按她的意識幻化出的一切一切,霎時都碎成細密的碎片,在她身邊飄散。
“你不是他…你不是他……”
清鏡低聲喃喃,一滴眼淚滑過臉龐——這都是她的夢,是她的癡,是她的心魔,是她一直期望有一天在他心裏隻容得下她,在他心裏她重於蒼生、重於天下。那種毀天滅地的感情,她奢望至深,才有了這荒唐的夢境。
可是……墨晗,永遠都不會那樣做。
如果那樣做了,便不是墨晗,便不是她又愛又敬的那個人。
地源又恢複到初始時的一片漆黑,清鏡回想方才,驚出一身冷汗。若是她點頭答應,若是她跟“他”走了,恐怕她便隻能困在這自己編織的夢境中,直到元神耗盡。
墨晗啊墨晗,這名字每念一次,她都會覺得堅強一分。
渾天鎖又算得上什麼,即使不存在,墨晗也定有別的方法讓她出去!
思及此,清鏡拍拍臉頰,為自己打氣!
她不懷疑他,她要信任他!
這場建立在相互信任上的賭局,她不能提前退出!
於是,那顆懸浮的心,就此安定。清鏡不急了,也不彷徨了——既然決定要等,就一定等到他來!
伸開雙手,清鏡呈大字型飄在空中,既然信了他,那她就好好等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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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自己什麼時候睡熟了,醒過來時,清鏡無力地發現這一幕何等眼熟——她怎麼又在煉靈鼎的光壁裏!
鬱悶啊,糾結啊,清鏡撓光壁啊——她又被關著了!
活動了下筋骨,等感到自己恢複了七七八八時,清鏡飛起一腳直接踢破了光壁,一個空翻,穩穩地落到地上!
她怔怔地站著——呃,這個不會也是夢吧?
正在糾結這裏是夢境還是真實時,清鏡看見密室的門縫透進一絲陽光。盯著那光線許久,她才恍惚地朝門走去。
門外,陽光明媚,綠樹如蔭,耳邊是蟬鳴的嗡嗡聲,既親切又陌生。清鏡仰麵,身手遮住眼睛,瞧見自己手心細膩的紋路在陽光下愈加清晰。閉上眼,她能聽到各種各樣的聲音——風過、水起、花開、鳥鳴、蟲吟,這都是在那個安靜黑暗的世界裏聽不到的。思及此,清鏡心中一陣激動——
真的!是真的!她真的又回來了!
“!”清鏡不可置信地撫摸著自己的臉,這溫熱的觸感確實不似地源裏那般冰冷!
“嘖嘖嘖,瞧你激動得。”遠處涼亭傳來,少年鄙夷的聲音。
清鏡聞聲望去,隻見放大版的鳳楠一邊風流倜儻地搖著折扇,一邊毫無形象地嗑瓜子……
“鳳楠?”
“沒大沒小的。”鳳楠皺眉,扇子一收,惡狠狠道,“叫姑爹。”
“……”呃,對這個乳臭未幹的臭小孩叫“姑爹”,她、她叫不出口……
“你這什麼眼神!”對上她糾結又掙紮的眼神,鳳楠眼角直抽。
“唔……”清鏡打量著鳳楠的模樣,感覺很是複雜,“這回……又是過了幾年?”
“幾年?”鳳楠眸子一閃,笑眯眯道,“何止幾年?一百年都有餘了,該投胎估計早投了。”
“哈?”清鏡一怔,腦中嘩啦一下蒼白了,“過了一百年多年?”
“別聽他的,鏡兒。”
“姑姑!”側臉,清鏡便見玉翡款款而來,秀美的麵容平靜無波,可她卻察覺到玉翡隱隱的怒氣。
“哎呀,翡兒,你怎麼回來了?”鳳楠跐溜一下從凳上跳起來,屁顛屁顛地跑到美人跟前獻殷勤,“不是說談生意,出了莊子麼?”
“……”玉翡淡淡看了他一眼,美目中閃過一絲揶揄,“是出去了。可不半路折回來,哪能撞上瀾滄新帝在我莊上逍遙快活。”
“翡、翡兒……”鳳楠在心中淚奔,要不是為了幫那兩個小子一把,還用當什麼瀾滄新帝,他早就逃之夭夭了!唔,是哪個圈圈點點叉叉的東西,竟然就把他的下落暴露了!
“是微臣這個東西。”似是聽到他心中哀怨,一個聲音冷不丁從玉翡身後冒出來。
“……”聞聲,鳳楠就蔫了,“梅愛卿啊,你怎麼也來了?”
“微臣此趟專程來請陛下回宮。”那一身墨綠的修長女子,微微躬身,沉靜內斂,一臉漠然。
清鏡記得,這女子是灼華樓堂主之一,梅齋,字雪。除此之外,她還是瀾滄第一位女丞相。
“梅大人既然親自來接人了,你就乖乖跟著回去吧。”玉翡拍拍萎靡不振的鳳楠,聲音裏卻沒有絲毫同情之意。
“翡兒……連你都嫌棄了我了嗎……”鳳楠蹲在地上無助地畫圈圈、畫圈圈。
“……”見此,玉翡無奈搖搖頭,轉身對梅雪溫和有禮道,“大人舟車勞累,先休息片刻。等我將這人打包塞到馬車裏,再通知大人前來認領。”
“如此甚好,麻煩夫人了。”
“哪裏哪裏。”
看著在一旁看著三人如例行公事一般,熟練又自然地演練了以上這出戲,清鏡徹底呆滯——她是關得太久,徹底跟不上時代了?!
鳳楠在蹲在地上耍賴時,梅雪走到清鏡麵前,欠身一拜,“灼華樓堂主梅雪拜見鏡司使。”
“呃,梅堂主客氣了。”清鏡連忙虛扶一把,隨後尷尬地摸摸鼻子,“其實我在灼華樓什麼都沒幹,受不起堂主的禮。再說,我師姐都不幹樓主了,我這司使自然也該退休了。”
“樓主還是樓主。”
“哈?”
“樓中眾人將樓主請回去了。”
“……”清鏡愣了愣,“什麼時候的事情?”
梅雪淡淡看了她一眼,開口道,“四年前。”
“……”
生前何必多睡,死後必會長眠啊啊啊啊啊——!
禦風而行時,清鏡含淚,在風中淩亂——她這一生,就是這樣睡過去的!原來,墨晗隻用了一年不到的時間尋到了那傳說中的“渾天鎖”,並將她從地源中接出來。是她自己在地源中貪玩,損耗嚴重,竟在煉靈鼎中昏睡了三年。思及此,清鏡淚彪——她這輩子的大好年華,都毀在這悲摧的煉靈鼎裏了!咬牙切齒地默念了“死者如斯”一百遍,清鏡落到了朝凜麟城宮殿裏。
“……”北褚望著一臉鬱卒哀怨的清鏡,不由咽了咽口水,小心道,“殿下在檢查太女殿下的早課,不方便打擾。”
“北褚……”聞言,清鏡的臉色又是一垮,“我回來了也是打擾麼?”
“……”雙眼一翻,北褚視死如歸,“殿下格外吩咐,若是您回來……也請候著。萬事以太女課業為重!”
“你、你、你——!”清鏡飆淚,痛心疾首,“有了孩子忘了娘!”
“……”白眼繼續翻,北褚靜默片刻,道,“這句子……您用錯了。”
“……”
屋內,墨晗將念寧抱坐在懷裏,握著她的手提起筆,卻一直未有落下——聽清鏡的聲音,應是身子全好了。
“皇爹爹?”念寧察覺他的異樣,抬起小臉看了看他,又瞅了瞅緊閉的大門,“幹娘回來了,為什麼不讓她進來?”
“念寧。”墨晗將注意力轉回來,輕道,“專心。”
“……”念寧不由咂咂嘴,唔,不專心的明明是皇爹爹,幹嘛老拿她說事?
墨晗繼續專心教導念寧,隻是唇畔卻勾起了抹連他自己都未有察覺的輕淺笑意。
門外,清鏡很不安地在原地轉圈圈——完了完了,墨晗都不願意見她了!難道是拿渾天鎖騙他的事穿幫了?呃,看來這次他真的生氣了!這一氣都氣了四年,真真的夠長了啊!嗚嗚嗚,他們可是四年沒見上麵,墨晗當真一點都想見她?
“……”北褚見她陰森森地不停啃拇指指甲,忍不住打個寒顫——唔,不就是暫時不見她麼,用得著散發出這麼強大的怨氣?凍死他了……
她沉睡在煉靈鼎那會,殿下可是一有時間就去守著、看著,那寂寥失落的模樣,連他看著都心疼。這次她回來,殿下閉門不見,多多少少也是因她欺他之事賭氣。不過,這主要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那個人。
思及此,北褚清清嗓子,“您若是在無聊,與其在這裏幹等著,不如去永明苑轉轉。殿下說,那裏有人想見您。”
“誰?誰想見我?”疑惑地眨眨眼,清鏡不記得這皇宮內除了墨晗,還有什麼人會一直惦記她。
永明苑是皇宮最西邊的院子,除了永德殿在附近,那裏可謂人跡罕至,倒是有幾分獨立於世的意味。在清鏡眼裏,除去山清水秀,那裏整個就是一冷宮。
什麼人會在那裏等她?
心中雖然疑惑,可清鏡還是不想離開,一雙眼睛直勾勾盯著緊閉的大門,全然不理旁邊北褚跟肺癆一般的咳嗽聲。
最後,實在受不了一個大男人近乎哀怨祈求的目光,清鏡撇撇嘴,不情不願地移駕永明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