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中笙乍一聽,也不知是驚好,還是喜好,他呆了半晌,才道:“那非但我未曾看得出來,連……蒼雲老人和天一叟兩人,也未曾看出。”
壽菊香道:“若是如此,那我們暫時還可無事,他們兩人一出去,餘人見他們這樣的高手都受了重傷,自然不敢再攻進來了,但是你放他們兩人離去,卻是放虎歸山,後患無窮!”
袁中笙道:“那也顧不得了。”
這句話,倒是袁中笙的真心話,他這時,連眼前都無暇顧及,遑論將來?
壽菊香沉聲道:“這是什麼話?如今我們,最要緊的,便是快去找那隻玄鐵神手!”
袁中笙一呆,道:“找玄鐵神手?作什麼?”
壽菊香道:“蒼雲老人和天一叟此去,一定和各正派人物在一起,通力尋找玄鐵神手,以便開啟武當玄武峰頂的寶藏,再謀來對付我,我們必需走前一步,先他們而得到玄鐵神手。”
袁中笙苦笑了一下,道:“師傅,你想想,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我們力孤勢單,如何能找得到失蹤了的玄鐵神手?”
壽菊香一聲冷笑,道:“中笙,若找不到那玄鐵神手時,我還不要緊,隻是你卻大是危險了,就算你躲在這裏不出去,等他們再上門來時,你便如何?”
袁中笙心如刀割,歎了一口氣,道::“那麼依師傅你的意思”
壽菊香道:“你立即離開此地,去尋找那玄鐵神手,留文麗在這裏服侍我。我再將最後幾句太陰真氣的口訣傳給你,你便可以一麵尋找,一麵練功了,反正你已大有根底,就算沒有我在一旁指點,功力也會與日俱進的。”
袁中笙苦笑道:“師傅,你想我一離開這裏,便會如何?”
壽菊香道:“這一點我早已想到了,我昔年遠遊西域之際,曾得到七隻人皮麵具,製作得十分精巧,你戴在麵上,容貌便立時改變了,就算為人識穿,也可以換上一隻的。”
袁中笙聽了,心中仍然隻是苦笑。
他知道壽菊香的話,十分有道理,自己若是找不到那玄鐵神手,而讓各正派高人找到了,卷土重來的話,那自己實是再也難有幸理了。
反正離開壽菊香,總是好事,若是那七隻人皮麵具,當真製作得精巧無比時,自己可以從此隱名埋姓,雖不能脫胎換骨,總也可以逃避現實,比起在這裏,要好得多了。
所以,他想了片刻,便道:“好,師傅,我先抱你回屋去。”
壽菊香道:“不必,叫文麗來好了。”
壽菊香語音尖銳,不知可以傳出多遠,她這句話才一出口,文麗已應聲而至,道:“來了。”壽菊香道:“將我抱回屋去。”
文麗剛才也已聽到壽菊香吩咐袁中笙離開的那一番話,此際,她的心中,實是恨到了極點。
當年,她遇上了滇南四鬼,離師叛道,投在滇南四鬼門下,原是指望學到極其厲害的邪派武功的。
卻不知到如今為止,學到的武功,仍是微不足道,至於太陰真氣,更是連邊也未曾沾上。
她知道,自己和袁中笙已經有了非常的關係,若是和袁中笙單獨相處的話,那麼袁中笙是一定會將太陰真氣功夫,傳授給自己的。
但是過去的一年,她卻連袁中笙的麵都未曾見到。如今,強敵已退,她滿懷高興,隻當有希望了,袁中笙卻又要遠行!
袁中笙這一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回來,而她卻要在這裏服侍脾氣暴戾,喜怒無常的壽菊香,與她的願望,實是大相違背,她的心中,十分惱恨,但是卻又不敢說出來。
她一聲不出,抱起了壽菊香,回到了屋中,將壽菊香放在一張椅上。
壽菊香又命她在一隻架子上取下一隻盒子來交給袁中笙,袁中笙打開盒子一看,隻見盒中放著七隻人皮麵具。
那人皮麵具隻是極薄的一層,袁中笙隨便取上一隻,戴在麵上,取起一麵銅鏡,對著鏡子一照,連他自己,也吃了一驚!
隻見在鏡子中的,是一個麵色黝黑的中年漢子!
袁中笙動了動眼耳口鼻,鏡子中的中年漢子,也照樣動著。當真連袁中笙自己,也難以認得出鏡中人就是自己!
袁中笙心中感到一絲淒然的歡喜。
因為戴上了這麵具之後,當然不會再有人認識他,他隱名埋姓,從此不理世務,這一點總是可以做得到的。他也不將戴在麵上的麵具除下,隻是將其餘六個,放入了懷中,道:“師傅,我這就去了。”
壽菊香道:“你要記得,就算你得不到那玄鐵神手,也要設法將之毀去,使別人不能再以這玄鐵神手來對付你。”
袁中笙低下頭,答應了一聲,便向外走去。
隻聽得文麗忽然道:“小師叔,你等一等。”
袁中笙站定了身子,便又聽得文麗道:“師祖,小師叔這一去,不知何年何月,方始回來,你可準我送他一程麼?”
壽菊香“嗯”地一聲,道:“送到穀口,立時回來。你別以為我身子不便動彈,便無法對付你了!”
文麗聽了,不禁打了一個冷震,道:“徒孫萬萬不敢存此妄念!”
壽菊香冷冷地道:“少廢話,快去快回!”
文麗急步來到了袁中笙的身邊,袁中笙本不願文麗送他,但是在這樣的情形之下,卻也是無可奈何。兩人一齊走了出去。
才出門不久,文麗便道:“師哥,我剛才看到那七隻人皮麵具之中,有一隻是一個中年婦女的,你要來無用,不如給了我吧。”
袁中笙從懷中取出了那幾隻人皮麵具來。果然其中有一隻是一個中年婦女,他便給了文麗。
文麗藏在懷中,道:“師哥,你此去準備如何走法?”
袁中笙呆了一呆,道:“我又何嚐有目的地?”
文麗道:“你當然是向北去了,那玄鐵神手,本身並沒有用處,得到神手之人,不論是誰,都要到武當山玄武洞去的,你說可是?”
文麗的一句話,陵地提醒了袁中笙!
本來,袁中笙雖已知道那玄鐵神手,落到了南海生生島主史媚的手中,但仍是覺得茫無頭緒,如今聽得文麗一說,才知道史媚遲早,也要上武當山去的,自己何不也上武當山去?
若是碰巧能得到那玄鐵神手的話,那麼就算不欲生事,總也可以安心得多了。
所以他忙道:“師妹,你說得是,我決定向北去,到武當山附近去看看。”
文麗忙道:“師哥,那你可記得了,千成不要半途又改變了主意。”
袁中笙聽得文麗這樣叮嚀自己,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道:“你此言何意?”
文麗一笑,道:“如今你不必多問,日後自會明白。”
袁中笙也不知道文麗是在弄什麼玄虛,點頭答應,道:“我不改變主意就是了。”
說話之問,已經來到了穀口。
文麗歎了一口氣,道:“師哥,你自己保重,我要回去了。”
袁中笙握住了她的手,心中也是感歎之極,半晌,才道:“師妹,你和壽菊香在一起,千萬可得小心才好。”
文麗聽得袁中笙直呼壽菊香之名,心中不禁一怔,但是她卻沒有說什麼,隻是道:“我自己會小心的。”
文麗一句話才出口,眼圈兒便紅了起來。
袁中笙雖然十分不值文麗為人,而且追根究源,一切的煩惱,幾乎都可以說是由文麗去偷盜馮大俠夫婦的那一對短劍而引起來的。
但是袁中笙終究是一個忠厚人,當他想及自己和文麗間的關係,以及在這一年多來,文麗連和自己見麵的機會也沒有,他心中不禁一軟。
他歎了一口氣,道:“師妹,你別難過了,我們還能見麵的。”
文麗的雙目之中,淚花亂轉,一聲不出,呆了片刻,一個轉身,便向穀中,奔了進去。
袁中笙望了她的背影片刻,搖了搖頭,也歎息了一聲,便向北疾奔而出!
袁中笙一直向前奔去,他此際功力已然極高,每一個起伏間,便是三四丈遠近,一口氣奔出了二十來裏,也不覺得疲倦。
在那時,他已經接近要奔出高黎貢山了,隻見前麵,有幾個人在緩緩而行,定睛看去,那十來個人,都抬著樹枝劄成的架子,架上都躺著有人。
袁中笙一見這等情形,便知道那是受了傷的幾個人,被人抬著回中原去。
袁中笙連忙身形一隱,隱到了一株大樹之後。
他這些日子來,已被武林中各門各派的人追捕搜索,弄得心驚肉跳,所以一見有人,便立即本能地躲了起來,唯恐為人發現。
及至他躲起之後,他才陡地想起,自己已得了壽菊香所贈的人皮麵具,連自己照鏡子,也認不出自己是什麼人來,旁人如何還能認得自己?隻怕放心大膽地向前走去,也不要緊了。
他連忙自樹後閃出身子來又向前奔了過去,漸漸地與那一夥人接近了,他雖知人家一定認不出他來的,但是他心中還是十分緊張。
等到他奔到了那夥人的近前,那些人回過頭,向他看來之際,他一顆心,更是跳得厲害。他看到川東雙俠等高手,都躺在架子上。抬著擔架的,也全是各門各派中的高人,隻是不見蒼雲老人和天一叟。
等袁中笙在他們身邊經過之際,才有人問道:“閣下何人?”
袁中笙強自鎮定心神,道:“聞得三派掌門,在此有事,想趕來出一份力,卻不見他們。”
袁中笙的話才一出口,便引起了一陣歎氣和詛咒之聲,有人道:“朋友,你來遲了一步了!壽老賊和袁小賊已大獲全勝了!”
又有人道:“朋友,你還是快回去的好,隻怕壽老賊、袁小賊趁勝追擊,中原武林,大劫將至了!”
另外幾個人,七嘴八舌,全是將壽菊香和袁中笙兩人,相提並論,罵得兩人狗血噴頭,咬牙切齒,恨不得剝兩人之皮,食兩人之肉!
袁中笙聽得出完了一身冷汗,又一身冷汗,他和眾人一齊走出了兩三裏,苦笑了一聲,道:“既是如此,那我先走一步了!”
他一提真氣,便向前疾掠而出。
他在掠出之際,還聽得身後有人道:“這人武功甚高,不知是什麼來曆,莫不是壽菊香和袁中笙派來的麼?”
另有人“呸”地一聲,道:“若是這兩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派來的,早已下手殺人了!”
袁中笙在心中暗歎了一口氣,心想:自己難道真的這樣凶惡麼?
他苦笑著,飛快地向前奔出,似乎隻要奔得快些,他心中的煩惱便會少一些一樣。
一連幾天,他日間趕路,夜來心事重重,轉側難眠,便索性練壽菊香所授的那最後幾句“太陰真氣”的口訣。幾天下來,他已經發覺,“太陰真氣”功夫的精奧之處,倒有一半,是在那最後幾句的口訣之中!
在這幾天之中,他功力又突飛猛進。
他在練那幾句口訣之際,不自由主想起了霍貝,想起了北崆峒十七峰的妖人來。他知道自己當時雖然未曾隱瞞一字,但是北崆峒十七峰的妖人,所得的“太陰真氣”功夫,卻是不完全的。
他接著又想起了自己的師傅馬放野來,那是最令得他難過的一件事!
本來,他以為自己隻要將師傅救了出來,那師傅一定會原諒自己的了,怎知事情的結果,卻完全與他所設想的相反!
他的師傅絕不原諒他,武林中人,也沒有一個原諒他的!
他想念著霍貝,以為霍貝是他的知己。
他更想念著費絳珠,他知道,無論如何,費絳珠是不會怪他的。但是費絳珠在什麼地方呢?這次前赴中原,是不是能找到費絳珠呢?
一路之上,袁中笙思潮起伏,難得安寧。
那一天傍晚時分,他進了昆明城城門,本來,他並不想在城內多逗留的。
因為他知道,凡是從高黎貢山退下來的各路高手,這時隻怕大都也在昆明城中休息,自然是最好不要和他們見麵。
但是,當他在城中飯店內吃飯之際,他卻改變了主意。不出他所料,城內大街之上,許多熟口熟麵的武林中人,在來來往往,大都是愁眉不展,或是滿麵怒容。在飯店中,有幾起武林中人,也是食不下咽,在唉聲歎氣。
在袁中笙左邊一桌上,有兩個大漢正在交談,一個道;“峨嵋怪快車軒,竟對柏神醫下跪,這真是天下未聞之奇了。”
另一個道:“車怪俠為了要請柏神醫救他師兄,他這一跪,武林中人,誰也不以為恥,反而對他敬仰之極!”
那一個道:“說得是。”
袁中笙聽了,心中也不禁暗暗感歎。
因為車軒的脾氣之硬,世所皆知,他最是高傲,隻怕一生之中.除了對他的師傅跪過之外,柏神醫還是第二個人而已!
車軒為了師兄,肯做平時絕不肯做的事情,師兄弟情篤可知,他的行動,自然也叫人欽佩。
袁中笙再側目聽去,隻聽得那兩個人同聲歎了一口氣,道:“可是天靈上人的傷勢,實在太重,連柏神醫也為之束手無策!”
袁中笙一聽到此處,也不禁停下箸來,長歎了一聲。
這幾天來,聚在昆明城中的武林人物,誰不在長嗟短歎?所以袁中笙突然長歎,也沒有人來注息他。
另一桌上,也有人在歎氣,接口說道:“天靈上人火毒攻心,除非有一個身懷純陰至柔絕頂武功的人,以本身陰柔之氣,護住了天靈上人的心脈,曆十二個時辰,天靈上人再能接受柏神醫的治療!”
那兩個人道:“天下內功至陰至柔的人,倒不是沒有,離得最近的,使是壽菊香。”
那兩個人的話才一出口,飯店之內便響起了一陣責叱之聲,那兩人自知失言,低頭不語。
另有人道:“據柏神醫說,天靈上人捱不過今夜子時了,天靈上人一死,怪俠車軒自然去和壽菊香拚命,可憐峨嵋兩大高手,平日行俠仗義,何等使人欽佩,結果卻落得這樣下場,實是蒼天無眼了!”
袁中笙聽到這裏,實在忍不住,“霍”地站了起來,道:“各位,誰知道柏神醫的住處?”
那幾個人定睛向他看來,有人道:“朋友,你可是想去求醫麼?柏神醫大破往例,這兩天來,目不交睫,為武林同道治傷,我看你傷得不是太重,還是別去麻煩他了吧。”
袁中笙道:“我不是去求醫的。”
那人麵色一沉,道:“然則閣下莫非是想去找怕神醫的麻煩,那不如先找在下。”
袁中笙忙道:“不是,不是。適才聽得各位講起,天靈上人之傷,需要一個內力陰柔之人,運本身功力,護住他的要害。在下剛好學過兩天那樣的功夫……”
他話未講完,已有人冷冷地道:“柏神醫曾說,要功力十分高強才行!”
袁中笙歎了一口氣,道:“在下不敢言武功高強,但總想盡力而為,救人一命。”
座中有人道:“你由此向東,見有轉彎,便轉南而行,在一株大樹之旁的大宅第,便是柏神醫的住所了。”
袁中笙拱拱手道:“多謝。”
他也不等吃完飯,便走出了飯店,照著那人所說走去,不消片刻,便已到了一所極其宏偉的大宅麵前。
隻見宅第之前,來往行人不絕。袁中笙走到近前,抬頭看去,果然好大的氣派。
朱漆大門兩旁,掛著兩副大聯,金幌幌的高掛,左邊是“閻王歎空殿”,右邊是“小鬼悲無差。”那自然是說,柏神醫醫道之好,功能起死回生,令得閻王、小鬼俱皆無事可做。
這口氣之大,若不是真有才能,隻怕早已被人將之拆下來了。
袁中笙在大門麵前,站了片刻,正在尋思如何去見柏神醫之際,隻聽得一聲長歎,從大門之中,跨出了兩個人來。
走在前而的那一個人身形極矮,但是兩條手臂卻長得驚人,猴形猴麵,老遠看去,十足是一頭猴子,相貌異特之極。
而跟在他後麵的一個,垂頭喪氣,麵容憔悴,卻正是峨嵋怪俠車軒。
兩人到了大門口,車軒苦笑道:“柏神醫,我師兄傷重難治,也不關你事,你何苦來?”
袁中笙一怔,心想,原來那其形如猴的人,就是神醫柏永樂!
隻聽得柏神醫道:“我不能救活天靈上人,如何還有臉麵掛這副對聯?”
他話才說完,陡地一個轉身,先左後有的,先向那一副對聯,疾發了兩掌,掌風呼呼,十分強勁。
袁中笙一見,忙喝道:“柏神醫,且慢!”
他也是一麵說,一麵掠了過去,手腕連抖,在刹那之間,也連發了兩掌!
他那兩掌掌力,乃是向柏神醫的掌力撞去的。
他的掌力,後發先至,在柏神醫的掌力,尚未撞中那兩副對聯時,便已將柏神醫的掌力,撞得四下迸散,連柏神醫的身子,也不自由主,向後退出了三步,方始拿樁站定!
神醫柏永樂不但醫道極高,武功也是十分高強,他一被袁中笙的力道湧退,立時便覺出對方的內力,至陰至柔,正是可以救無靈上人之命的人!
他陡地一呆,失聲道:“車怪俠,令師兄有救了!”
車軒也是一呆,道:“怎麼?”
柏神醫向袁中笙一指,道:“這位朋友,內力至陰至柔,功力深厚,若是他肯出手,以他本身真力,渡入天靈上人體內,在一個對時之後,我便能為他施藥石了。”
車軒一步跨到了袁中笙的麵前,向袁中笙望了一眼。在車軒向他望來之際,袁中笙的心頭,不禁為之怦怦亂跳。
車軒望了兩眼,歎了一口氣,道:“這位朋友,素未謀麵”
他話還未講完,袁中笙已道:“車大俠,你不必多言,我此來,便是為了天靈上人而來,快帶我去見他吧。”
車軒一呆,道:“閣下願意出力?”
袁中笙道:“我已說過,我是為之而來。”
車軒的麵色,十分莊肅,道:“閣下在十二時辰之內,不斷運本身真力,在十二個時辰之後,必然元氣大傷,閣下可知道麼?”
袁中笙淡然道:“那是必然之事。”
車軒又道:“在元勢大傷之後,一不小心,便易走火入魔,終生殘廢,要不然,與閣下所練內家真氣相反的力道,趁虛而人,閣下難免身亡,閣下可知麼?”
袁中笙道:“凡是學武之士,焉能有不知這等事情的?”
車軒道:“閣下是明知有生命之險,仍來救我師兄的?”
袁中笙道:“是。”
車軒呆了半晌,他麵上的肌肉,在不斷地抖動著,顯見得他的心中,激動之極。好一會,他才道:“閣下高姓大名?”
袁中笙搖頭道:“些瑣小事,何必留名?”
車軒又向袁中笙望了幾眼,道:“閣下麵上,還戴著麵具”
袁中笙一聽得車軒講出這句話來,不禁大吃了一驚,強自鎮定心神,才不至於轉身逃走。
車軒卻自顧自續道:“那自然是不願以真麵目示人的高人了,但是車某人又焉能受思而不知恩人之名,又焉能受恩而欲報無門?”
他一個“門”字,才一出口,陡地手一揚,食指如鉤,向袁中笙的手背之上抓來。
袁中笙實是料不到在這樣的情形之下,車軒會向自己出手的,他絕未提防,車軒的出手又快,那一抓自然避不過去?
隻聽得極其輕微的“嗤”地一聲過處,他手背之上,已被車軒抓起了寸許來長的一道,袁中笙大驚後退,卻又不覺得疼痛。
他連忙翻手看時,隻見被抓的地方,也沒有血沁出來,卻有一股青紫色的液汁,已經深人肌裏,看來難以褪去了。
袁中笙的心中,又驚又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車軒卻已一揖到地,道:“閣下莫怪,車某人及峨嵋派,受閣下如此厚恩,若是無法報答,如何安心?而閣下又不肯以姓名及真麵目示人,是以在下隻能在閣下手背上留下一個記號,以便日後認得,可以報閣下的大恩大德!”
袁中笙苦笑道:“這道痕褪不去了麼?”
車軒道:“傷愈之後,黑色仍在,永不再消。”
袁中笙搖了搖頭,道:“車怪俠,你這個怪宇,武林朋友都是一點未曾取錯!”
為了要知恩報答,竟在人家的手臂之上,留下了一個永遠難以褪去的記號,這種行為,自然可稱是怪誕到了極點!
車軒道:“閣下說得是,但車某人卻是一片誠心。”
袁中笙歎了一口氣,道:“我們快進去吧。”
車軒轉過身去,為袁中笙帶路,柏神醫也跟在後麵,才一進門,便碰到範玉雲右臂上紮著白布,走了出來,袁中笙猛地停了下來。
範玉雲雙目直視袁中笙,喝道:“什麼人?”
袁中笙嚇得手心隱隱出汗,竟答不上來!
這時,武林中人,提起袁中笙來,人人皆是恨之切骨,但隻怕眾人之恨,皆不及範玉雲為甚。範玉雲脾氣暴烈,被袁中笙生生斷下了一手,若真是袁中笙在她麵前出現,她說不定會撲上去咬上幾口!
這時,她一見車軒和柏神醫兩人,陪著一個陌生人進米,那陌生人她雖然未曾見過,但是眼神卻有幾分似袁中笙,是以才厲聲喝問的。
袁中笙心中吃驚,答不上來,範玉雲心中,更是起疑。但是不等她再喝問,車軒已然道:“範女俠,這位朋友,特為助敝派掌門療傷而來的。”
範玉雲性子雖烈,但一聽得車軒如此說法,當然也不能再發作了。
她繼續向前走去,但是卻仍然回頭,向袁中笙狠狠地盯了兩眼。
袁中笙出了一身冷汗,見她走了,這才鬆了一口氣.道:“範女俠脾氣如此暴烈,實是使人難堪。”
車軒苦笑道:“她失了一手之後,更是難惹了。”
袁中笙想起,斷去她一手的正是自己,更不免心驚肉跳,忙加快了腳步,向前走去。不一會,便到了一問房間之中。
那問房間的陳設,十分簡單,正中是一張竹榻,竹榻上像是躺著一個人,但那個人從頭到腳,卻都被一幅白布遮住。
在竹榻之旁,是幾張竹椅,這時坐在竹椅上的兩人,袁中笙一見,又忍不住心頭亂跳!
那兩人不是別人,正是武當掌門蒼雲老人,青城掌門天一叟!隻見兩人的神色,已比離開高黎貢山之時,好了許多,那自然是他們的傷勢,已有起色之故;。
袁中笙不敢和兩人正視,兩人一見袁中笙,麵上也現出訝異之色來。
車軒踏前一步,道:“兩位,這位朋友所習的內功,是陰柔一路,他願意冒著極大的危險,為我師兄療傷。”
蒼雲老人和天一叟兩人,麵上現出敬佩的神色來,道:“閣下高姓大名?”
袁中笙忙道:“這樣小事,何必留姓名,這榻上所躺的,可是天靈上人麼?”
車軒道:“正是他。”
柏神醫走向前來,揭開白布.略看了一看.便又蓋上,搖頭歎了一口氣。
當柏神醫揭開白布時,袁中笙趁機看去,隻見白布之下,隻是黑糊糊的一片,根本分不出那是一個人來。
柏神醫道:“這位朋友施功之際,不必揭開白布來了,天靈上人此是背向上而臥的。”
袁中笙來到了竹榻邊上,緩緩揚起手來。
柏神醫又道:“如今天靈上人的氣息,微弱之極,閣下須緩緩發力,等他體內真氣,有了反應,閣下加強力道,也不為遲”
袁中笙點頭道:“我明白了。”
柏神醫向其餘三人一招手,道:“這位朋友運功,不消旁人援手,我們不必在旁打擾他的心神。”三人一齊退了出去。
袁中笙抬頭看去,看出車軒正在門口站著,來回踱步。他知道車軒是在守護著,不容外人來打擾自己的心神。
袁中笙慢慢地將手掌放了下去,隔著白布,按在天靈上人的“靈台穴”上。
在那一刹間,他心中苦笑了起來。
在這時,冒著極大的危險,來拯救天靈上人的性命,他心中不禁自己問自己:自己若是因為拯救天靈上人,而生出了什麼危險,人家是不是會同情自己呢?
車軒在自己手臂之上,留下了記號,但是當他知道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之後,是不是會放過自己呢?
他對那些問題的答案,都是否定的。
他知道,從如今起,不論他做多少好事,都是枉然的。
如果不是他戴了那個人皮麵具,人家認不出他的真麵具來,那人家可能連做好事的機會都不會給他!
當袁中笙想到這一點的時候,他當真想站起身來,就此離去!
但是,他的真氣,漸漸運轉,太陰真力,已慢慢地從掌心,發了出去。
尋常人,若是按住了一個人的“靈台穴”,而手掌又緩緩發力的話,就算被按住了的是一個全然不會武功的人,也一定可以覺出對方的心跳的。因為“靈台穴”緊貼人心,別名就叫“人心穴”。
可是這時候,袁中笙的內力,漸漸自天靈上人的“靈台穴”
中逼了進去,卻連天靈上人的心跳,也感覺不到!
袁中笙吃了一驚,幾乎失聲叫了出來!
原來天靈上人已經死了?他想要立即縮起手來。但是也就在此際,他感到了天靈上人的心跳,那是這樣的纖弱,幾乎一頭青蛙的心跳,也比他來得強壯!
袁中笙鬆了一口氣,小心地將本身太陰真力,慢慢地,一點一點,度入天靈上人的體內,過了一個時辰,他已經覺出,天靈上人的心跳,強得多了。
袁中笙知道這辦法有效,他更是全神貫注,施為起來。約莫過了六個時辰,袁中笙已經可以隱約聽到,白布之下,傳來天靈上人的呼吸之聲了。
而這時候,袁中笙也已遍體是汗,一身衣服,如為大雨所淋過一樣!
他實際上已到了筋疲力盡的地步,但是他卻不能罷手,這時罷手,那就前功盡棄了。他咬緊牙關,仍然不斷將本身真力,向前渡去。
從那時候起,袁中笙也知道,他已到了極其危險的境地,每時每刻,他都可能力竭而死,每時每刻,他都有可能走火入魔。
好不容易又支撐了四五個時辰,袁中笙閉著眼睛,隻覺得自己的身子,已在漸漸地發熱,身上濕透了的衣服,也開始在幹起來。
那是力道衰竭之前,體內陰火上升的現象。
陰火自丹田上升,若是一到頭頂百會穴,那麼奇經八脈,皆為體內陰火所焚,立時身亡。袁中笙心中不斷地苦笑,他隻知道一點:他要支持到柏神醫進來,他不能就此罷手!
他的眼前,漸漸出現了幻景,他像是看到了天靈上人的傷勢已經好了,卻張手舞腳,向他補了過來。
他又像是看到了車軒抓住了他的手背,在尖聲高笑,道:原來是你,原來是你!
那時候,袁中笙幾乎已經進人了半昏迷的狀態,但是他卻仍然不斷地將本身僅餘的一些真力,向天靈上人的體內送去。
終於,他聽到了柏神醫的聲音。
柏神醫的聲音,像是從老遠的地方傳來,道:“朋友,天靈上人已有生機,你可以歇手了,但是你陰火上升,已將至心竭,千萬不可站起!”
袁中笙點了點頭他隻是心中感到自己點了點頭,實際上,他此際盤腿而坐,雙目緊閉,麵色紅赤,氣息急喘,人根本沒有動過。
那時,白布之下的天靈上人,卻發出了十分勻稱的氣息。而柏神醫、車軒、蒼雲老人、天一叟等四人,已一齊到了房中。
四人都以十分欽佩的眼色望著袁中笙。
袁中笙內力不再外送,身子便不再那麼發熱,他覺得身子漸漸清涼,腦子也漸漸清醒,終於,他睜開了眼來。但也這大半個時辰了。
他睜開眼來。隻見天靈上人仍然躺在竹榻之上。
但是,天靈上人的全身上下,都被三寸寬窄的白布條裹住,隻有雙目露在外麵。這時,天靈上人的一雙眼睛,也正向袁中笙望著。
袁中笙看出,在天靈上人的雙眼之中,也有著十分感激的神色。
他知道那一定是其餘人都已經向天靈上人說過,自己是如何救了他的了。他想苦笑一下,然而他卻發覺自己連一笑的力道也沒有。
他手在地上按著,想要站了起來,隻覺得天旋地轉,身子還未站起,整間房子,都像是倒了轉來一樣,一個不穩,便要跌倒。
但此際車軒早已一步跨過,將他扶住,袁中笙喘了幾口氣,道:“行了麼?”
這三個字,他用盡氣力說出,可是聲音卻低到了僅堪聽聞而已。車軒忙道:“據柏神醫說,傷者隻要經一個月的調養,便可複原了。”
袁中笙道:“那……就好了。”
他隻覺得眼前陣陣發黑,車軒連忙扶著他在一張竹椅上坐了下來。
袁中笙坐著,勉力調運真氣,過了好一會,雖然雙足猶如踏在雲端一樣,但是卻已可以自己站起身來了。
他勉力向眾人拱了拱手,道:“在下事已做完,這就告辭了。”
車軒大驚失色,道:“閣下不能走。”
袁中笙搖頭道:“我有要事在身,非走不可,各位要是強留,那便是變成和我為難了,”他話講得十分堅決,四人聽了,麵麵相覷。
柏神醫道:“既是如此,我有三顆‘調氣理中丹’,你服了下去,可以恢複得快些。”
袁中笙搖手道:“這調氣理中丹乃是武林至寶,在下絕不敢受。”
蒼雲老人道:“閣下要是連這都不肯受,那未免太不盡人情了!”
袁中笙心中暗忖:自己離開神醫府之後,會發生一些什麼事情,絕難預料,而身子如此之弱,也不是辦法,久聞那“調氣理中丸”,乃是柏神醫早年,將七十二種靈草仙藥煉成的,總共才不過一十四顆,曆年來每一顆都曾救活一個人,傳為武林佳話,自己若是服下三顆,自然恢複得快些。
所以他道:“既是如此,在下也不堅持了。”
柏神醫鄭而重之,自懷中摸出了一隻小玉瓶,傾出了三顆,大如桐子,色澤鮮紅的丸藥來,交到了袁中笙的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