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圈下來,安風墨重新回到座上,竟沒挑出一人。還在選人的東華見了不禁得意一笑,果然在意料之中,不過這些人烹的茶和師兄是真沒法比,他都快走完一遍了也才挑出了個還不錯的藍茵嬈。忽然,一陣清香飄來,帶著悠遠空靈的縹緲之氣縈繞在東華周圍,好熟悉。閉眼細聞著,這茶不錯,雖還是比不上風墨的手藝,但卻能感受得到泡茶手法風韻與他十分相似,且香味獨特,不同於風墨的悠冷通透和淡雅從容,此茶多了幾分柔軟溫和;如果說師兄泡的茶是孤高遠山的冰清,那麼此茶便是柔美白溪的玉潔。
睜眼順著香味透過彌蒙霧氣看去,東華露出了狐狸般的微笑,這就難怪了,原來烹這茶的正是靈犀師侄啊,手藝如此優秀師兄為何不挑她呢?如此想著,東華“嘖嘖”有聲,把樂靈犀也選了出來。
樂靈犀還沉浸在師父沒選擇自己的失落裏,師父從沒教過她茶道,這道茶是她自己從品情閣裏研習出來的,是她為師父量身定做的,平時跟著師父修煉,對茶道也耳濡目染了不少。她本是滿懷期待的,卻不想師父都沒有中意,不過也是,她的雕蟲小技怎麼能在師父麵前班門弄斧。千萬思緒將樂靈犀圍繞其中,抿著唇抬頭,她才看見東華上仙不知何時已站在了自己麵前把自己選了出來。
一番精挑細選後,除了安風墨,其餘五位仙人共挑選了十人出來。
待仙婢撤走了其餘人的茶桌,場上隻剩十人立於十桌前。藍茵嬈在樂靈犀的旁邊,仇恨的斜視了樂靈犀一眼,樂靈犀不自在的偏頭,假裝沒有看到。
“下麵有請六位仙人品嚐這十茶,並選出自己認可的人。”葉冰萱說著便做出了請的姿勢。
六位仙人依次走到十人麵前,先聽其言而後品茶。
到藍茵嬈時,隻見藍茵嬈自信開口:“我這道茶名曰‘相思茗’。在滾水中放入二錢苦丁茶,翻煮十來滾後將茶篩出以真氣烘幹製成茶包;加入半錢苦蕎茶與半錢花茶,以天山雪水泡開,再放入幾顆神界的洛洺茶,煮沸後篩除第一道茶水;再加入先前茶包,入天山雪水,文火慢煮至純熟即可。”
一旁樂靈犀留神細聞了一番,的確是苦澀至極,難怪叫做“相思茗”。這茶氣味清苦卻帶著澀香,因入了花茶,所以苦中還帶了一絲香甜。或許這便是相思之苦的味道吧,苦戀相思中帶著一絲希望,明知是苦,卻也願為了那一絲甜葬身其中。樂靈犀知曉藍茵嬈心思,不由生出了憐憫同情之心,藍茵嬈之前對她所做的種種,也隻是養尊處優習慣了俯視別人而已,也隻是為情所困罷了。
隨即,藍茵嬈用標準的姿勢替六位仙人斟上茶,茶水色澤暗紅幽亮。安風墨用三指取品茗杯,優雅輕啜慢飲了一口:濃鬱苦香攜著茶水在味蕾上炸開,澀意襲來久久不去,悶氣塞心偏偏不離,片刻後才有一絲回甜流連齒間。藍茵嬈見麵前有幾位仙人已頻頻點頭,高傲得意的看向了樂靈犀。
東華皺眉品著這苦茶,還不忘悄悄傳音給安風墨:風墨,我選的這個茶還不錯吧,下一個更不錯。
安風墨充耳不聞,像什麼都沒聽到一樣走向了下一個人,樂靈犀。
樂靈犀恭敬一拜,朗聲道:此茶名曰‘暗香疏影’。在四個壺中分別放入過雪水洗淨的普陀佛茶三兩、仙茗茶二錢、白毫銀針一兩、雨花茶三錢,以天河水泡開,大火沸騰三息之後取四壺中最底層茶水彙於另一新壺;將先前茶葉聚合以真氣烘幹搗碎磨細成茶粉,取四分之一倒入裝有茶水的新壺中,再加入一錢仙茗茶,封蓋溫火慢烹即可。
語畢,樂靈犀左手成蘭花指按住壺蓋頂,右手提壺緩緩傾斜,幽清茶水細細流出,流入了事先準備好的六個品茗杯中。放下壺,樂靈犀從一旁小盤中取了些優曇婆羅花來,每杯中皆輕放一朵。
安風墨看著杯中茶水,清澈如水微泛幽綠,白色花朵飄浮於上,暖陽照射下在茶水上透出微微小片陰影,自有脫俗絕塵之氣。拈杯細品,入口便是淳香恬淡、滑潤柔軟,隨之感受到的便是心神潔寧,仿佛飄浮於空山縹緲的霧氣中,置身於清泉流動的柔軟中。茶香淡淡,似香非香;仙花聖白,微影浮動。這便是暗香疏影了吧。
品茶結束,六仙都選擇了自己認為最優秀的人,結果是:太白金星和玄辰仙選擇了藍茵嬈,東華上仙和另一位仙子選擇了樂靈犀,另一位選擇了他人,安風墨仍不予置評不選擇任何一人。很明顯,這三人進入了前三甲,隻是還需藍茵嬈與樂靈犀爭個高低分出一二。
夏瑜宣布完結果為難的看向仙尊,這...平局該如何是好啊?
安風墨萬年寒冰般久久不語,夏瑜無奈隻能求助的看向自己的華主東華上仙。
東華瞥了安風墨一眼,也無奈的咂咂嘴搖搖頭,既然師兄不說話那便是由他決定了。
“咳咳,額...這樣吧,如今二人平局,此項比試就再加一局。你二人再各自烹茶一道,雙方互聞互品並說出烹製程序。”
“是。”
樂靈犀和藍茵嬈異口同聲回應著,二人抬頭對視一眼,藍茵嬈輕哼一聲便埋頭轉過頭去,樂靈犀尷尬不已。
仙婢又撤走了八張茶桌,場上隻餘兩桌相對而放,中間用屏風相隔。又一炷香的功夫,兩道茶完整製出,屏風撤走。
“你先我先啊?”藍茵嬈雙手抱於胸前,自信滿滿。
抿了抿唇,樂靈犀說道:“我先。”
“請吧。這道茶名曰‘浮光殤華’。”
於是兩人互換了位置,樂靈犀首先斟出茶來,細觀色澤,深綠如翡翠,幽香如佳釀。聞著醉人香氣,微品了一口,前味清甜、中味平淡、後味酸澀。樂靈犀仿佛被拉回了從前,回憶零碎的湧了出來:先是與妖姑快樂生活的幾年、與雲素司徒祤的開心時光、初遇風墨仙尊的怦然;然後便是當妖王的艱辛、入仙界的決心;最後則是上淨骨台的鑽心苦楚。
最後的最後,莫名的悲傷襲來,淚腺瞬時間被刺激,晶瑩淚水已盈滿樂靈犀眼眶,怎會如此難受?努力定了定神,平複了情緒,樂靈犀恍然大悟,緩緩開口,清脆聲音響起:“恩施玉露茶半兩、碧螺春三錢、煎茶一兩、肉桂五顆,研磨成粉炒至焦香入壺,以凝香玉露浸泡,文火慢烹一刻,再加入沙飴石蜜半錢,入神界收藏的女媧清淚一顆,便是這‘浮光殤華’了。”
上古伏羲與女媧情深緣淺,女媧因此落下傷心之淚,所以品來浮光掠影皆虛妄,心痛至極。
藍茵嬈震驚,她竟然連女媧淚都能說出來!
不屑的瞟了她一眼,藍茵嬈出言:“不錯。”
“承讓,到你了,我的茶名曰‘花晨月夕’。”樂靈犀心下有些欣喜,此茶完整反映了她這些年所經所曆的心境,入紫霄拜仙尊為師、結識許多好朋友、仙界幾年的無憂無慮,一點一滴皆是快樂與美好。
同樣斟出茶來,淡黃澈亮,顏色層次鮮明,由淺入深。藍茵嬈端起茶杯細聞了一番,香氣濃鬱卻清雅至極;輕啄一口,甘甜中帶著澀香,絲毫不膩。
嘴角一斜,藍茵嬈話語一氣嗬成脫口而出:“海馬宮茶一兩、大葉青一錢、白毛半兩過沸水即撈出,製成茶包放於壺底溫火慢烤;在先前水中入黃芽茶、奇蘭各半錢,最後將壺底茶包放入壺中一息即取出。”
話語間,藍茵嬈似是覺出了“花晨月夕”的深意,帶著嫉妒與仇恨狠狠的看向了樂靈犀,隨即又悲戚的低下了頭,她一定要選上這個仙尊侍子之位!無論如何!
樂靈犀沒有注意到藍茵嬈的變化,而是看向東華,點了點頭:“分毫不差。”
東華臉上霎時寫上了“不可能”三個大字,帶著詢問的眼神看向安風墨,隻見安風墨微微點頭表示認可。也就是說她們互相說的真的全都正確,簡直說的像她們親眼所見了對方烹茶一樣。這兩個丫頭茶道茶藝竟到了這等程度?!連他都未必能道出烹茶全過程,這就超過他了嗎?唉,長江後浪推前浪啊......
場麵又陷入了僵局,東華佯裝咳嗽的掩飾著幾分尷尬。忽然轉了轉眼珠子,便意味深長的笑開,既然這樣,就來個好玩的吧。
“既又是平局,便再比試一輪。仙尊師兄茶藝天下第一,此輪便勞煩師兄親自製茶一道,讓她二人說出製作方法。”
此言一出,在場眾人皆是期待,就連司徒祤和神尊都饒有興趣的直了直身子,人們隻聽說風墨上仙茶藝了得卻從未有幸得見,如今便有眼福了。
安風墨靜默半響終是起身向高台下茶桌走去,從東華旁邊經過的時候冷冷掃了他一眼,東華偷笑著忙不迭裝作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東張西望。
揮手在兩人周圍設下結界,使兩人看不到他製茶過程。隨後,安風墨端坐於桌前,熟練的拿起茶荷往各個小盤裏舀著茶葉,入水壓茶、控火調茶、清沫篩茶、封蓋烘茶,所有動作不緊不慢一氣嗬成絲毫不亂。眾人隻見安風墨廣袖流動、白衣素手、身形微動、墨發輕揚,出塵身影在壺中飄起的渺渺霧氣裏更顯出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隻一刻鍾,絕世好茶便已製成。輕抬起紫砂壺向兩個茶杯中斟了茶,一揮衣袖撤了結界,安風墨便負手翩然回到了高台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