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2 / 3)

話聲中,一頭鑽出叢林,如飛奔去。

雲震失聲叫道:“裴老丈……”

張鑄魂沮喪的道:“讓他去吧!一個人立定誌向,勸是勸不回來的。”

雲震顫聲道:“但是,他……他的傷勢未愈啊!”

張鑄魂喟聲一歎,道:“但願他傷勢早愈,但願他找不到羅侯神君。”

雲震舌尖打結,半晌始才訝然道:“咱們不到賀蘭山去了麼?”

張鑄魂緩緩說道:“去!咱們去碰碰運氣。”

說得也是,遇上了這等變故,不去碰碰運氣,又待如何?譬如那玉符已經被人毀掉,雲震不也講過“盡力做去”嗎?

師徒二人離開了那片叢林,取道西行,越過幕阜山,到了長沙,然後折向西北,由宜都入川,經三峽,走劍閣,渡渭河,溯涇水而上,再由永寧出長城,進入了賀蘭山區。這段路程,他師徒披星戴月,風餐露宿,足足走了一個月又二十三天,始才到達仙跡嶺,見到了白石先生。

白石先生是位經綸滿腹,胸羅萬有的世外高人,頷下五綹長須,頂上滿頭銀絲,須眉畢白,眼神清澈,身形頎長,一襲灰袍,望去道氣氤氳,恍若神仙中人。

他與張鑄魂十餘年未曾見麵,這次趨訪,張鑄魂已由壯年進入了中年,形像上變化極大,但他仍能一眼認出,足見清心寡欲的人,目力奇佳,大非終日征逐之人可比。

但白石先生也是個固執的人,任由張鑄魂舌敞唇焦,懇切陳詞,說明了失落玉符的經過,以及目下的武林形勢,那位白石先生,仍是不見玉符,不交秘笈,絲毫也不予通融。

不過,他對張鑄魂倒是十分嘉許,尤其能找到雲震這樣的弟子,認為足堪承繼老友蘇鉉的衣缽,言談之間,神色至為歡暢。

張鑄魂乃是隻問耕耘,不問收獲的人,此行的結果,本在他意料之中,因之,他並不沮喪。

他一路之上,早已籌思成熟,萬一白石先生不見玉符不肯通融,那就暫時寄住白石洞,督促雲震勤練武功,至於來日能否製服羅侯神君,那也隻有盡人力以聽天命了。

他將這層心意稟明了白石先生,那白石先生倒是一口答應,於是,師徒二人便在這賀蘭山暫住下來。

這師徒二人,每日練武,精益求精,閑暇之時,便與白石先生奕棋、品茗、談談武林掌故與那北道蘇鉉的往日事跡,或是漫步於重峰疊巒之間,欣賞那塞外寒天的風光,倒也不覺寂寞。

就這樣,一年下來,雲震的武功大見精純。他不但領悟了“動靜”之真締,貫通了“羅侯心法”與“六丁抱一大法”相通相似之處,內功已臻“六合歸一”、“三花聚頂”的極高境界,便連金陵世家的“修羅指”、“散花手”、“粉金碎玉掌”、“沉香劍法”、“蒼冥劍法”,以至張鑄魂那本“武學劄記”上記載的各種武技,也已練得滾瓜爛熟,得心應手,舉手投足,也能化腐朽為神奇。

這當然得力於張鑄魂從旁指導,但雲震資稟過人,心誌專一,也是主要的基本因素。所謂“名師高徒,相得益彰”,就是這個道理。

雲震的武技固然進步神速,但張鑄魂自己則僅修複原的功力。隻因他已屆中年,又複久傷不愈,機能業已漸漸衰退,欲圖再有精進,必須先求氣機活潑。這一點,本非一日之功,短時機難收效,何況他心懸武林安危,心誌不如雲震專一,能夠修複原有的功力,已經大大不易了。

一年之中,那梅蕙仙並未前來賀蘭山,依據當日的約定,可知武林中縱有血案,也不會過份嚴重。

然而,音訊隔絕,張鑄魂卻是放心不下。

他常常尋思,總覺恩師遺命,定有道理,雲震如果不能練成“六丁神劍”,總是沒有把握製服那羅侯神君。

於是,這年的下元之日,張鑄魂叮囑雲震一番,辭別了白石先生,獨自下山,再去找尋師門“玉符”。

張鑄魂離去以後,雲震越發埋頭練武,一刻也不敢稍懈。

看看已是來年六月,離那重九泰山武會之日,不過三月時光,但張鑄魂一去不回,杳如黃鶴,連個訊息也沒有,雲震縱然心無旁鶩,這時也不覺焦躁不安起來,每日總要抽出一段時間,寧立在仙跡嶺頭,向東了望。

這日黃昏,雲震又在嶺頭了望,那白石先生袍袖飄飄,忽然破例走了上來,手捋長髯,笑容一展,道:“雲震,你又在等你師父麼?”

雲震心頭詫異,但卻不敢失了禮數,連忙躬身道:“家師一去不回,再晚心中時刻惦念。”

白石先生點一點頭,慨然說道:“往日蘇鉉攜帶鑄魂,汲汲於武林中事,那股不眠不休的熱情,見之令人感動,如今又輪到你們師徒了。”

雲震恭聲道:“道消魔長,妖邪肆虐,敝門既以維護武林祥和之氣為己任,家師自當懍遵祖師遺命,竭盡心力,以俟天命。”

白石先生讚許的點一點頭,道:“鑄魂找到你這孩子繼承衣缽,總算不違乃師遺命了。

你這孩子縱然沒有蘇鉉的仙風道骨,卻也有的是熱情與毅力。老朽觀察已久,覺得令師祖遺下的重任,來日總得你去完成。”

雲震苦苦一笑,道:“家師是這般指望,但再晚縱有毅力,怕也是力不從心。”

白石先生道:“你泄氣了麼?”

雲震搖頭道:“事在人為,再晚怎敢泄氣,再晚不過心有所感罷了。”

白石先生微一吟哦,道:“看來那‘六丁神劍’,定有鬼神難擋的威力!”

雲震恭聲道:“先師祖那套劍法,乃是正對南魔的武功路數所研創,縱無鬼神莫擋之威,當有克製南魔的法門……”

白雲道長道:“那個什麼羅侯神君,當真舉世無敵麼?”

雲震輕輕搖頭,道:“武學之道,猶如汪洋大海,浩瀚無垠,若說羅侯神君舉世無敵,那是言過其實,但若論及心機與功力,羅侯神君確是超人一等,如若不然,先師祖當不至於耗盡心血,置自己的傷勢於不顧,研創那套‘六丁神劍’了。”

白石先生日光凝注,吟哦半晌,忽然問道:“你此刻開始練劍,能趕上泰山武會麼?”

雲震微微一怔,惑然道:“老前輩是指‘六丁神劍’麼?”

白石先生將頭一點,道:“正是‘六丁神劍’。此刻我將劍法秘笈交給你,你要多少時日才能練成?”

這話出門,雲震幾乎以為自己的聽覺有誤,仔細瞧瞧白石先生的神情,但見他目光湛然而堅定,卻不似信口所出,怔愣之下,口齒啟動,卻是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白石先生見他欲言又止的模樣,神色倏地一整道:“你在顧慮老朽棄友背信麼?”

雲震情緒激蕩,心中惶然,囁囁道:“這……這……”

白石先生朗然一笑,道:“老朽隨時都在觀察你的性行,你也不必瞞我。其實,你學成了‘六丁抱一大法’,便已通過考驗了……”

他話聲微微一頓,接著義道:“令師祖交我秘笈之日,曾經言道:無論何人求取秘笈,必須持有本門信符,並須修練‘六丁抱一大法’。究其用心,無非怕那‘六丁神劍’所傳非人。你既是鑄魂收錄的弟子,又練成了‘六丁抱一大法’,老朽將秘笈交付你,縱然未見玉符,也不算完全違背亡友的遺命。事有從權,你不必耿耿於心,問你需要多少日子練劍吧?”

雲震心頭狂跳,此刻自然不便再說什麼,但見他雙膝一屈,恭恭敬敬拜伏在地,顫聲道:

“先生格外成全,再晚倘若多言,便是矯情了。現下離武會之期尚有三月,再晚自當竭智盡力,趕在武會以前練成神劍,冀能完成先師祖未竟之誌,不負先生的厚愛。”

白石先生微微頷首道:“說得也是,令師祖學究天人,他創造的劍法,自然博大精深,你未見秘笈,怎能斷言所需練劍的時日。”

他由懷內取出一束黃絹,鄭重其事的遞給雲震,接道:“這是劍法秘笈,你拿著,事在人為,好好努力吧!”

雲震接過秘笈,他身軀一轉,遂即入室練功去了。

張鑄魂久久不歸,定是未曾找到玉符。想要學那‘六丁神劍’,本是鏡花水月,不可捉摸的事,豈知峰回路轉,忽又撥雲見日,那‘六丁神劍’的秘笈,此刻竟然真真實實地握在他於中。雲震激奮之餘,也不禁興起白雲蒼狗,世事無常之感。

但他不是出世之人,沒有無為而治的觀念,隻有道義責任的驅使。

日月流轉,時序更易,眼看中元過去,已是七月末。

雲震天資穎悟,日夕勤練,一個多月下來,一套博大精深的“六丁神劍”,已被他揣摩純熟,練成了七成火候。

但張鑄魂仍未歸來,而那泰山之會,已經日益接近了。

他仔細想想,覺得不能再等下去,否則便要誤了會期,爽了羅侯神君之約。

於是,他辭別白石先生,下了賀蘭山,兼程東行。

這日正午,他在潼關打尖,準備用過飯後,取道荊紫關,經由三湘,先回金陵,然後再趕去泰山赴會。

忽聽一陣急促的蹄聲傳來,雲震不覺一愣,暗暗忖道:烈日當空,時值秋虎炎天,什麼人不怕酷暑,急急……他念頭尚未轉完,隻聽蹄聲之中,一個女子聲音呼喊道:“老爺子,咱們就在前麵吃點東西吧!”

這聲音,雲震耳熟能詳,但見他又驚又喜,竟然不顧驚世駭俗,便自一個箭步,竄出門去,高聲喊道:“梅姑……”

話聲未落,他已站在門口,瞧得呆了。原來策馬奔馳之人共有四個,一個固然是如假包換的梅蕙仙,另外三個,竟是雯兒、石可玉與那王屋老人——石田。乍見雯兒,已使他驚喜欲狂,雯兒竟與石田祖孫走在一起,那就難怪他愣愣地呆在當地了。

但見兩條人影臨空急躍,同聲歡呼道:“雲哥哥!”

這兩條人影白然是雯兒與可玉。她二人見到雲震,狂喜之下,顧不得馬在奔行,竟而一左一右,騰空撲去。雲震兩臂一伸,挽住兩人的手臂,左瞧右看,眉開眼笑,一時之間,竟說不出話來。

那王屋老人拉住馬韁,站在三人麵前,冷冷的道:“小子,便宜了你。”

雲震微微一怔,不知他意之所指。

石可玉臉色一沉,皺眉道:“爺爺!您……”

梅蕙仙岔口接道:“震兒,你下山是去赴會麼?”

雲震點一點頭,道:“正是,會期已近,小侄怕爽約。”

梅蕙仙眉頭一蹙,道:“張師兄念念不忘‘六丁神劍’,你……”

雲震截口道:“梅姑放心,小侄已經練成了。”

梅蕙仙先是一怔,繼而大喜,口齒啟動,正想說話,忽聽王屋老人竣聲道:“小心賊人耳目,隨我來。”馬頭一帶,轉身便往來路奔去。

梅蕙仙道:“玉兒與雯兒共乘一騎,震兒上馬,咱們走。”

說走便走,雲震等也不及敘述離情,紛紛躍上馬背,緊隨梅蕙仙身後,追上了王屋老人,急急出關而去。離關十裏,路旁一片鬆林,王屋老人韁繩一帶,便向林內馳去,眾人一見,雖然不知他此行何意,也隻得策馬跟去。出了鬆林,但見一座破廟,廟前一方空地,空地上野草叢生,破廟裏倒還幹淨,好似有人居住。

王屋老人馬韁一舒,縱身躍下馬來,冷冷喝道:“雲震,你說練成了‘六丁神劍’,這事當真麼?”

他那話聲固然冷冰冰,但語氣卻已大見緩和,與在采石磯初見之時,顯然有些不同。雲震心中詫異,行動可不敢怠慢,連忙躍下馬來,恭聲應道:“小子不敢胡說,那白石先生格外通融,成全了小子一片衛道之心。”

王屋老人將頭一點,道:“那很好,練來老夫瞧瞧。”

這時,梅蕙仙等也已下馬,石可玉走了過來,嗔聲叫道:“爺爺!咱們幹什麼來的?”

王屋老人道:“咱們自然是送玉符來的。”

石可玉黛眉一軒,道:“這不結了麼?雲哥哥已經練成‘六丁神劍’,咱們便該快快回去才是。時日無多,您還有興致考驗他?”

王屋老人臉色一沉,道:“丫頭懂得什麼!張大俠說得那般認真,沒有玉符,‘六丁神劍’豈能輕易獲得?你別管,爺爺自有分寸。”

石可玉大為氣惱,美目一瞪,尖聲叫道:“好哇!您不相信雲哥哥?”

王屋老人壽眉一蹙,道:“這事關係重大,問題不是信與不信。乘此處離賀蘭山還近,爺爺考驗他一番,若是所言屬實,咱們兼程趕路,倘若他意氣用事,僅知守信赴會,虛言搪塞,咱們便叫他再跑一趟賀蘭山,求取那劍法秘笈,免得於事無補,反而斷送他一條小命。”

這話乍聽頗有道理,仔細分析,卻又牽強附會,立論極為脆弱,究竟存的什麼心意,那也隻有他自己明白。忽見雯兒走了過去,拉住他的衣袖,柔聲說道:“爺爺!您老人家個知雲哥哥的為人,他是從來不說謊的。再講,他便練—趟‘六丁神劍’,您老人家也不認得真假。明日已是中秋,日子急啦,咱們還是趕路吧!”

王屋老人微微—旺,道:“這個……這個……”

忽然舉起手掌,在雯兒的頭上一陣摩撫,哈哈笑道:“爺爺總是講你不過。”

他那神情甚為歡暢,雲震不覺皺一皺眉,暗暗忖道:這老人往日冷淡,如今卻是有說有笑,靄然可親,對待雯兒,看他的模樣,豈不比對小妹更為喜愛?他兩人是怎樣相識的?雯兒又怎的稱他“爺爺”……

他心中疑念迭起,轉個沒完,忽然又見石可玉不依的道:“好哇,您偏心!”

王屋老人手臂一攬,索性將雯兒摟在懷裏,笑道:“偏心就偏心,誰叫你說不出道理來。”

他目光一轉,凝注雲震,瞧了半晌,忽又接道:“小子,旁人說得你天上少有,地下無雙,老夫本想假公濟私,瞧瞧你的藝業,偏偏又說不過我這幹孫女兒。但你若想一箭雙雕,娶老夫這雙孫女,總得露上一手,讓老夫稱稱你的斤兩,看你配是不配?”

這話出口,雯兒羞得垂下頭去,石可玉連連去抓他的胡子,越發不依不歇,雲震更是滿臉通紅,無詞以對。

梅蕙仙也覺得此老往日怪僻,不苟言笑,今日似真還假,玩笑卻也過份,於是上前一步,盈盈笑道:“老爺子,您要考察震兒的技藝,泰山之會轉眼就到,那時真刀真槍,您老盡可慢慢考察,如今時日迫切得很,鑄魂的傷勢也不知究竟如何,別再說笑啦,咱們走吧!”

雲震聞言,心頭一跳,頓時忘了羞怯,急聲叫道:“梅姑說什麼?家師又負傷啦?”

他問得又竣又急,關切之情,溢於言表,梅蕙仙不覺神色一黯,幽幽說道:“講來話長,咱們邊走邊談吧!”

身子一轉,縱身跨上了馬鞍。

她那語氣,帶來了一片哀愁,王屋老人好似被那哀愁逼得喘不過氣來,驀地轉過身去,向著那座破廟吼道:“廟裏的叫化子聽著,有人滾一個出來。”

吼聲一落,果見一個鶉衣百結的中年化子走了出來。

他好似早知眾人身份,逕朝王屋老人躬身一揖,道:“弟子潼關分舵湯如成,參見石老前輩。”

王屋老人將頭一點,大刺剌地峻聲道:“傳話下去:雲少俠已經下山,老夫等取道三湘,先回金陵,沿路分舵,各備五匹健馬,以備應用,去吧!”

湯如成躬身如儀,口中應“是”,王屋老人轉身跨上馬背,喝聲“走啦!”手提馬韁,當先馳出了鬆林。

雲震瞧得好生怪異,但因心懸恩師景況,也沒有性子去問,默默地縱身上馬,跟隨梅蕙仙身後,出林而去,

出了鬆林,王屋老人頓時揚鞭策馬,急急奔馳。

雲震久住深山,音汛隔絕,對目前武林形勢,一無所知,心中不知有多少事情想問。二女與他睽違日久,相思情深,也不知有多少言語要講。但那王屋老人馬不停蹄,狂奔不歇,那撲麵的勁風,逼得人大氣也喘不過來,要想敘敘離情,卻是不得能夠。傍晚時分,到了一座偏僻的小鎮,那王屋老人仍無休息之意,石可玉心中又急又氣,大聲叫道:“歇啦!歇啦!”

馬上加鞭,一陣急馳,擋住了王屋老人的去路。

王屋老人韁繩微帶,想從一側閃越過去,口中說道:“咱們再趕一陣。”

梅蕙仙也有不少事情想問雲震,當下接口道:“老爺子,今日早點休息吧I”

雯兒也是一般心思,接口叫道:“爺爺,雯兒餓了。”

他們正午遇上雲震,然後便是兼程趕路,的確未曾用過中飯,雯兒固然也有早息之意,講的卻是事實。

但那王屋老人年屆古稀,見事何等精密,眾人的心思,怎能瞞得了他,隻見他微一吟哦,隨即將頭一點,道:“也好,乘此早息,大夥兒敘敘離情。”

雯兒聞言,美目轉動,忽然向雲震盈盈一笑,笑得雲震臉色緋紅,莫名其妙地緩緩垂下頭去。

那石可玉則是一聲歡呼,陡地帶轉馬頭,雙腿一夾馬腹,當先就向小鎮奔去。

他們找了一家客棧投宿,梳洗用餐畢,同聚在一間客房之內,互敘別後的景況,直到午夜,始才分別就寢。

原來雯兒當年失蹤,果然是羅侯公子用的手段,他以雲震被擒為由,欺騙雯兒隨他而去,後來羅侯神君鍾山殞羽,便攜雯兒乘舟南歸,並搜去雯兒身上的玉符。

豈知路過富春江畔的“釣魚台”下,恰遇王屋老人在那裏垂釣自娛,這老人目光銳利,見到雯兒出塵脫俗,美絕人寰的儀態,竟與那麵貌陰鷙,性情邪惡的羅侯神君走在一起,一時不覺動了疑惑憐惜之心,便以手中特異的釣竿,將雯兒釣了上去,等到羅侯神君發覺,他已遠在十裏之外。

也許真是緣份,王屋老人性情乖張,心中除了一個孫女,簡直目中無人,但一見到雯兒,被雯兒溫柔的性格一薰,便自薰得他心花怒放,情感洋溢,及至發覺雯兒的身份,他早已舍她不下,離她不得,後來索性將雯兒收在膝下,作為義孫女兒。

在當時,雯兒但知玉符對雲震十分重要,而雲震本人又已被擒,祖孫二人相商之下,也就逕赴六詔,在那六詔地麵,一住年餘,幾番暗探羅侯魔宮,查探雲震與那玉符的下落,豈知羅侯師徒極少回宮,那自然一無所得了。

那時,羅侯師徒正汲汲於建立各地分宮,遍生事端,製造殺戮;萬幸高華夫人坐鎮金陵,傳渝各地正派人士忍辱負重,盡量轉入地下,不與正麵衝突,因之,殺戮之事固然層出不窮,卻也未傷根本。譬如那丐幫潼關分舵隱於荒林野廟之中,化整為零,鮮見人跡,便是一個例子。

這些,石田祖孫並不知情,他二人守株待兔,一直等到今年五月,始才離開六詔,遍曆各地,追尋那羅侯師徒。

上月梢,張鑄魂率領義女,以及周公鐸師徒路過湘西雪峰山下,遇見了他們祖孫。這時的石田,性情已不像昔日淡漠,況且石可玉已拜張鑄魂為義父,他二人算得是“兒女”親家,歡敘之下,固然知道雲震並未被擒,而彼此同一目的,都是找尋玉符,再加上石可玉蓄意尋交雯兒,兩人相聚恨晚,不願分離,於是結伴同行,到了沅州。

武林的形勢,外馳內張,正派人士雖已轉入地下,暗中的消息,卻是靈通之極,張鑄魂前來沅州,便由於得悉羅侯師徒將有沅州之行。不料甫抵沅州,便遇上了羅侯神君,不但遇上了羅侯神君,而且終於獲得了玉符。可惜的是:張鑄魂因此負傷,折斷了一根肋骨;那改邪歸正,一意彌補過失的神偷裴大化,卻於當夜求仁得仁,傷在羅侯神君掌下,魂歸極樂了!

原來這段日子,為了不與羅侯神君正麵衝突,就連張鑄魂的行動,也總是力求隱密。他們進入沅州時,已近三更時分,那時忽見一個形貌削瘦的老人迎麵奔來,與張鑄魂擦肩而過,同時聽那老人悄聲說道:“張大俠快走,玉符放在您懷裏。”張鑄魂再也想不到那人竟是裴大化,裴大化竟然瘦得不成人形,但裴大化的聲音,他已耳熟能詳,聞言之下,不覺驚疑參半,急急閃入一條暗巷,須臾,已見羅侯神君單獨追出城去。

張鑄魂俠義為懷,深知裴大化武功平常,眼見羅侯神君電閃般迫去,他怎能撇下裴大化不顧?何況伸手一摸,那玉符果然在他懷裏。於是他匆匆將情形告知眾人,當即率領眾人返身便追,豈知追到城外,隻聽一聲驚人心弦的淒厲的慘呼臨空傳來,那裴大化已經傷在羅侯神君掌下了。

當時裴大化並未死去,張鑄魂驟聞慘呼之聲,頓時一聲厲嘯,撲了過去,與那羅侯神君急鬥起來。但他武功雖已複原,畢竟仍非羅侯神君之敵,百招過後,就被羅侯神君擊中一掌,折斷了一根肋骨,如非王屋老人與眾人聯手,令那羅侯神君不敢戀戰,後果當真不堪設想。

然而,裴大化傷勢過重,羅侯神君剛剛退去,他便撒手西歸了!

他們談到這裏時,石可玉仍是眼淚汪汪,悲不自勝,雲震聞言,更覺心頭泫然,默默地感歎不已。

張鑄魂傷在胸腹,肋骨雖然折斷一根,性命倒也無慮,當時他便一意欲往賀蘭山,終因周公鐸等人苦苦勸阻,隻得返回金陵,將玉符交給梅蕙仙,請她去見白石先生,求取“六丁神劍”秘笈。那雯、玉二女惦念雲震,纏著同行,王屋老人放心不下,也就陪同兩位孫女,連袂西來。

他們聚談之間,雯、玉二女柔情似水,梅蕙仙關顧情節,自然也曾問起雲震的景況,雲震也都一一說了。說到他武功成就時,王屋老人也不覺拈須微笑,暗暗歡欣,對來日泰山之會,更增加了一份信心。

但時日確已迫切,轉回金陵,再赴泰山,行程不下萬裏之遙,誰也不敢大意耽擱,以致誤了會期。於是,次日以後,他們兼程急趕,一路之上換了十餘次健馬,都是丐幫供應,當真是衣不解帶,馬不停蹄,那份辛苦,非是言語所能形容。

他們甫入江蘇省境,便已漸見疾服勁裝之人,紛紛北上,向那丐幫子弟稍一詢問,方知這次泰山武會的消息,業已不脛而走,這些武人,俱是前往泰山觀戰的。

雲震一麵疾馳,一麵忖道:“武人的生命,好似與那爭強鬥勝的事,結下了不解之緣,唉!你們又哪裏知道,如果我這次落敗,你們的生命,便與那俎上魚肉一般,隻有聽人宰害割了!”

他這樣一想,頓覺自己的責任重大無比,這次的武會萬萬不能落敗。於是他拚命疾奔,恨不得插翅飛到金陵,見到恩師與那高華夫人,請示機宜。

豈知到了金陵,已是九月初五的二更時分,他那恩師與高華夫人,已經早一日率領一幹俠義之士,兼程北上了。行前,高華夫人留下話來,囑咐雲震務必於重九會期,趕到泰山日觀峰。

由於過份疲勞,他們當夜宿在金陵世家。雲震本擬前往鍾山見見高華,轉念一想,高華出世之念,堅定無比,怕是難以勸他下山,因之又將這一念頭歇了下來。

次日起程,路上越發不敢停留,饒是如此,趕到泰山腳下,也足足耗去三日三夜,一輪紅日,早已高掛峰巔。

這時,陸續上山之人固然也有,但卻寥若晨星,少之又少。雲震擔心武會已經開始,心頭著急萬分,當下舍了坐騎,展開輕功,直向峰巒之間躍去,王屋老人等一見,也各自撇下坐騎,緊隨他的身後,直向峰巔躍去。

他一路星擲丸跳,不循山路,盡走捷徑,每一起落,近者兩三丈,遠者十餘丈,但覷落足之處山石的情形而定,當真急如星火,快若閃電。有時穿過山道,山道上趕路的人,隻覺勁風輕煙,一閃而過,待他駭然回眸,那縷輕煙,已隻剩下一個小小的黑點了。初時,王屋老人等尚能跟上,後來愈跑愈快,到達半山早已失去雲震的影子。

雲震習成佛、道二門的神功,真氣內力綿綿不絕,他心中著急,顧不得後麵諸人趕他不上,展開了宇內罕見的絕頂輕功,奔到了日觀峰頭,但見那重重人影,圍成了一道厚厚的人牆,裏麵情形,卻是一點也瞧它不見。

這次武會,既無任何一方公告於武林,自然無人負責安排武會的場地,那些觀戰之人,全是聞風而來,故而秩序甚為紊亂,擠擠攘攘,誰也不肯讓開一條通路。

雲震繞著人牆奔至高處,瞥目之下,不由心頭大駭,原來戰端已起,西門咎師徒正在雙戰一個身形頎長的老者。那老者身法詭異,碧眼黃須,不類中土人士,兩掌之上,似有千斤氣力,那呼呼的掌風,便連凶狠如西門咎者,也已抵擋不住,此刻險象環生,眼看便有性命之憂。

須知雲震與那西門咎情誼之深,並不下於張鑄魂,當下也顧不得看清雙方的形勢,及那高低不平的山地上,究竟有多少屍體,隻聽他撮口一聲長嘯,嘯聲中,雙臂一振,騰空十丈,宛若龍從天降一般,直向場中飛去,人在空中,右臂一揮,一股無聲息的罡勁,已自應掌而出,擊向那碧眼老者的頭頂。

他這時的功力豈同小可,那碧眼老者甫聞嘯聲,掌風已經臨頭,等他警覺,已自閃避無及,隻聽他半聲悶哼,一顆六陽魁首,被雲震的掌力擊得稀爛。

這乃是指顧間事,雲震降落地麵,那羅侯神君已經駭然起立,這邊張鑄魂等人一見,心頭頓時放下一塊大石,西門咎好似老眼已花,獨目一眨一眨的,不覺怔在當場。

隻聽那武婆婆歡聲叫道:“雲震,這邊來!”

雲震正擬過去,西門咎忽然一把將他抱了起來,怪叫道:“好哇!好哇!你終於回來了,咱們殺他一個片甲不留。”

忽聽張鑄魂啞聲叫道:“西門兄,先讓震兒過來,比武之事,回頭再議。”

西門咎心頭舒暢已極,大聲叫道:

“不錯,回頭再議,且讓老叫化抱他一抱。”

他果然抱著雲震不放,就此一步一個哈哈,走了過去。

武婆婆藤杖一頓,怒聲喝道:“混蛋,雲震又不是你一個人的?快放下,老婆婆瞧瞧。”

一本和尚哈哈一笑,道:“雲震也不是婆婆一個人的,婆婆瞧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