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鬧!”大嫂聲音微冷,嚴肅起來,“不做新衣裳?你試試看外頭那些人,會怎麼猜測咱們,央及和文恭出去,誰還看得起他們?世人都是勢利眼,隻看衣裳不看人。
逢年過節,咱們真的不下禮,從此這臉就不要了,老爺的臉也不要了!寧可餓死,人情往來斷乎省不得!”
錦文閣並不是望縣最好的布坊,隻是個三等的。
若是七彎巷連三等布料都穿不起,就坐實了旌忠巷那邊的猜測,以為七彎巷真的是窮親戚。一旦知道你窮,所有的人情往來皆會變味。
陳璟很懂大嫂的意思。
在清筠看來,大嫂是賣了祭田,冒著這麼大的風險,僅僅是為了些無關緊要的東西。就像清筠所說,不做新衣裳能如何;逢年過節不送禮又能如何;送的禮物輕賤,更不會如何。
清筠永遠無法明白大家族之間那些不言而喻的規則。
陳璟倒是很懂。
幾千年後,這些規則並未遺落,反而是很好的遺傳了下去。陳璟前世出生京都望族,這些規矩比現在還有殘酷。
大嫂撐起了的,不是清筠以為的虛榮,而是七彎巷的聲望,是陳璟哥哥的體麵。
體麵,往往比吃飽飯更加重要。
在上流社會,體麵比命都重要。
你在架子上,你就要端著。也許在架子上,你為了堅持體麵,維持尊嚴,過得很辛苦。但是隻要你下來,你會更加的辛苦。
你自己往下遊走,別人就會越發踩你!
陳璟哥哥苦讀經書,換來“七彎巷舉人老爺”這個聲望,縣令尊重他們,望縣的大族也敬重他們,甚至連那些地痞流氓,都不敢欺負他們女人孩子的。
這就是體麵。
這就是大嫂必須維護的東西!
你丟了這個體麵,你逢年過節穿得不妥當,你送的禮物沒有相應的價值,不能符合世人對舉人老爺家的認知,你就是等於自己把這些體麵和尊嚴丟了。
“……外頭都在猜測,老爺已經沒了。咱們若是往下遊走,外人就更會這麼想。
老爺好好的,也被他們詛咒壞了。再過些日子,那些祭田就賣不到這個價了,我明日就去,盡早定下來。隻要熬過今年和明年春上,京裏就該有消息傳回來。若是老爺再沒有消息,咱們就死心了……”大嫂繼續道。
明年春上有春闈。
陳璟的哥哥若是還活著,必然會參加。隻要他參加春闈,不管是上榜還是落榜,都會有消息傳回來。
他若是還活著,以他的身份,大嫂就能從她自己娘家借到錢,把祭田買回來;若是他死了,從此大嫂就關起門,過寡婦的日子,替大哥守寡,陳氏也不會把守寡的女人趕出家門。
這一切,大嫂全部都打算清楚了。
家裏值錢的,大嫂都賣光了,如今隻剩下祭田了。
大嫂和清筠還在說什麼,陳璟已經一個字也聽不下去了。
他腳步輕輕,慢慢又回了自己的小書房。
隻是,他再也看不下去書了。
他需要錢!
需要能支撐這個家的錢。
這個家,不是簡單的家庭。他大嫂的心思,不輸男兒,讓陳璟又慚愧又敬佩。
約莫過了一刻鍾,正屋的窗欞推開,大嫂和清筠的話說完了。
陳璟再坐了半個時辰,他才站起來,換了身幹淨的直裰,對他嫂子道:“我去給三叔複診,再去旌忠巷那邊逛逛,晚些回來。”
大嫂心中有事,沒心思管陳璟,隻是道:“別和兄弟們起了爭執。若是沒人陪你玩,早點回來念書。”
陳璟道是。
他從七彎巷出來,徒步往旌忠巷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