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璟也往前走。
他滿城裏逛了一圈,直到日暮西山才回家。
他嫂子隻當他在徐氏藥鋪,並未多問。等侄兒侄女下學,一家人吃了晚膳。
第二日,陳璟早起提水,就沒有遇到楊之舟。所以,他早早就提完了,用了早膳開始看書。因為著實枯燥,陳璟看著就趴在桌上睡熟了。
等他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半上午。
光束從窗欞照進來,將書案鍍上了金邊,輕塵就在光束裏起舞。
陳璟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
“……不行!”陳璟倏然聽到這句。
這是清筠的聲音。
怎麼不行?
這一聲過後,院子裏又變得靜謐。
陳璟就走到門口,往正屋看去。大白天的,正屋臥房窗戶緊閉。他嫂子如果做針線,自然要把窗戶開著,這樣光線好。大白天關了窗,自然是要說私密話。
大嫂一直將陳璟視為孩子,家裏為難之事,從不和陳璟說,隻是她一個女人承擔。
方才清筠那句“不行”,到底說什麼?
是哥哥出了事嗎?
陳璟輕輕挪到腳步,站在正屋窗外的一株海棠樹下,側耳傾聽。
屋子裏的聲音,有點小,若是再近些,就聽得更加清楚。
陳璟又往窗下挪了幾步。
他整個人就等於站在了他大嫂窗戶底下偷聽了。
“……那是祭田啊太太!”清筠的聲音有點高,還帶著哭腔,“您賣了祭田,旌忠巷那邊豈會輕饒咱們?族規家規,哪一條都是七出之過!老爺若是在家,也不肯的!”
賣祭田?
過年時收租,陳璟知道這個家裏,有四百畝祭田,那是祖宗留下來,傳家的祖業,那就是家底。不管多麼艱難,這份家底要守住。
守住了這份家底,就等於守住了灶火,守住了傳承。
祭田是萬萬不能賣的。有了祭田,就等了有飯吃,不管什麼年景,總不至於餓死。餓不死,才能子孫綿長。
大嫂現在居然想賣祭田?
那些祭田,並不是陳璟祖父、父親和哥哥治下的,而是曾祖父治下的。當初祖父和旌忠巷的伯祖父分家,分得了那四百畝祭田。
這件事,一旦見旌忠巷那邊知曉,他們是有權利管的。
就像清筠所言,陳璟的大嫂被休,趕出陳家是輕的,重則被官府杖斃。
大嫂真是太大膽了!
家裏已經到了需要賣祭田的地步嗎?
陳璟微微蹙眉。
“也不是全部賣了,隻賣三百畝,還留一百畝。我已經托人問過,咱們家的祭田,能賣到五百文一畝。賣三百畝,就能拿到一百五十兩的現銀。有了這筆錢,端午、中秋、過年就都不愁。”大嫂語氣清淡道,“這件事,你無需多言。”
“太太,婢子還有些首飾,您都拿去賣了吧。”清筠噗通給大嫂跪下,“再不濟,您賣了婢子!”
“胡說什麼?”大嫂不悅,聲音終於有了點起伏,“你是老爺的屋裏人,賣了你,外頭人怎麼看老爺?咱們陳氏,丟不起這個臉。你且等著,等老爺封了官,少不得你的鳳冠霞帔。”
“太太,現在如何是好?”清筠哭得更凶,聲音也越發大了,“家裏還有些東西能賣的,何必賣祭田?咱們清減了夥食,粗茶淡飯,不能熬過去嗎?”
大嫂笑了笑。
“你在我身邊十幾年了,真是什麼也不懂!”大嫂聲音有點寵溺,“我賣了祭田,難道是為了吃飯?逢年過節,需得下禮,這是一筆大開銷,沒個五十兩打發不了。
央及和文恭的夏衫、秋衫、春衫,衣裳鞋襪,都要錦文閣的料子,沒個三十兩也難以打發;過年的時候,需要交祭祖的銀子,每年都是三十兩;還有平日裏,誰有個壽辰、誰家娶媳嫁女,這些瑣碎,四十兩也隻能勉強過去。”
“咱們不下禮!”清筠給大嫂出主意,“逢年過節,咱們裝病躲著;央及和小少爺,都有四季衣裳,都是半新的,又不是不能穿,何必換新的?再說,就算換新的,為何非要錦文閣的料子?錦文閣的料子,一尺比一畝田還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