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到這裏她頓下,掃視一眼認真傾聽的傅織書,將她的細微表情全部收入眼底,待她又投來急慮的目光,繼續道:“殿下身處高位,自是要兼顧各方利益,她有心救助嚴小姐,卻又不能傷了澄州郡主的顏麵,因此便打算再尋一尊比古色藤花青釉細瓷瓶更得郡主心意的寶瓶,經過這幾日打探,總算找到了一個。”
這便是這世道讓人從心底深處透出的悲苦與無奈,她們那些皇親貴胄,已然擁有世上最好的一切,卻還是心胸狹隘,會理直氣壯的因為一個瓶子,一件玩物,而逼迫得一個人無路可走,一個家庭萬劫不複。
小眠子無心與傅織書探討什麼深刻的社會現實,也關心不了她內心的痛苦,隻道:“那寶瓶名為玉光碎璃鏤花掃雪瓶,正在本縣一位方姓豪紳手中,但她愛之甚切,輕易不肯割愛,即使殿下也不好以權勢相壓,你若能求來,隻要在公堂上獻出,郡主多少顧忌殿下顏麵,撤了這件案子。”
不用想,求到那個名字長且複雜的瓶子,難度絕不比讓郡主直接放了嚴勻勻低多少,但到底,是一個出路。
為了這一點,傅織書自是聽懂了黑衣士女言下之意,不由赫然的升起一股希望,望著她道:“我會竭力去求來那個瓶子的!”
小眠子微微點頭,提醒她道:“到公審之日,你有三天時間。”
這三天會經曆的艱難,恐怕會比她現在的歲數都多。傅織書卻並為被嚇倒,而是誠心誠意的向小眠子道謝:“您真是好人,謝謝!”
好人什麼的小眠子不置可否,挑挑眉表示聽到了,眼看說得差不多,便拋出最後一句轉身:“不過,你實在做不到,殿下終究會救下嚴小姐。隻是有恩必有果,那時便要嚴小姐以身相報——”
惡意的停頓中,明顯感覺到某人呼吸為之一窒,又輕飄飄的丟下一句:“她以後可得日日追隨殿下,做她鞍前馬後的從官了。”
幾乎可以確定,這句話不僅不會讓這個傅姓屠婦鬆一口氣,反而會促使她更加拚盡全力,去讓心中在意的那個人獲得自由。
看著那個本來沉穩的女人忍不住急切的告了辭,便抬腳快速離去。小眠子回頭淡淡的交代門差,以後此人來門口打探,不必向內按級通傳,隻需在第一時間報告於她。門差自然唯唯應是。
如果平淡相處月餘便可算做親人,那麼如影隨形的相伴十餘年,又該算什麼呢?
小眠子一下為這個命題費力深思起來,終究覺得猶如陷入溫水的青蛙,難以跳出局麵。理出她接下來要做的,是該去和蓮王殿下打一個賭。
她動作很快,進入朝陽院,一下闖入了疏瀾的寢居內。
錦繡華麗的房中,疏瀾雙手橫展,正由奉衣侍女仔細穿戴,看她不在門外問詢一頭闖了進來,下意識的輕蹙黛眉,斥道:“小眠子,你莫不是該回司禮局,去向梁嬤嬤討教規矩了?”
小眠子頓時沉下一顆微微浮動的心,恭敬施了一禮,淡聲道:“殿下晨安。”
疏瀾麵無表情的點點頭,問道:“這麼急,何事?”
她將傅織書之事一一稟報,然後眼觀鼻鼻觀心的道:“請殿下推辭三日再開審。”
此事的正主雖然是澄州郡主與嚴勻勻,一個古瓶摔壞落到平民身上自是天大得掉腦袋的事,放在貴族之間,卻根本不值一提。而且那兩人哪個不是唯蓮王殿下馬首是瞻,該怎麼斷案,全憑她一句話,不傷人害命,縣官也希望和氣了了。如今非要到公堂上走一個過場,不過是為了安嚴勻勻的心,不讓她的良籍染上汙點罷了。
小眠子心中雪亮,因此直接請疏瀾將開堂之日延後。
疏瀾卻大覺好笑,甚至帶著奇異色彩的瞧著小眠子,真真笑了出來:“你就為了一個無名的屠婦,耽誤本殿時間不說,竟還讓本殿言而無信,失信於勻勻一個小女子?”
不管那黑眸中驟然凝聚起的深沉風暴,小眠子置身事外似的立著,平淡說道:“奴婢已命人告知嚴小姐,澄州郡主家中有事,趕不及來到縣衙,開堂之日延後三天。”
“大膽!”
一襲藍影如風刮過,剛才還漠然靜立的黑影,猛地被人扼住脖子提到了半空。可是,她第一次沒有特意做出害怕的表情,甚至不做一點反抗,隻是平靜的張大了眼,望著在咫尺間這張精致無雙卻染滿了狠戾之色的容顏。
沉默中,砰地一聲,她被人狠狠砸在了屋角,背脊生疼。仍舊沒有吃痛哼聲,順著站起來立穩了身姿,低眉垂首,一派恭敬。
大清早疏瀾被挑起了一股火氣,冷冷地瞥過那方安然端立,數年來如她影子一般存在的人,終究猛地一甩衣袖,冷道:“這次就依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