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這是去哪裏啊?”男孩媽媽關切地問小學。小學不知如何回答,佯裝聽不見。其實不是不想告訴她,而是小學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他能跟男孩媽媽如實說他是離家出走,說他在學校受了老師的奚落,說爸爸每天用拳頭和他說話嗎?不能說,絕對不能說,會被人家笑話死的!
暝色蒼茫,火車“咣當——咣當——”的聲音,富有沉穩安然的節奏,旅客們在火車這個大搖藍裏昏昏欲睡。盡管這是小學第二次坐火車,他仍是感到新奇,瞪大眼睛打量那些推滑輪車來往穿梭過道間賣貨的人。他們都擁有一副好嗓子,能把單調的吆喝聲演繹成歌謠一般動聽。至於那個小小的滑輪車,在小學眼裏就是個百寶箱,想要什麼就有什麼,感冒藥、報紙、撲克、礦泉水、烤魚片等等,應有盡有。小學記得第一次坐火車是去省城哈爾濱的大伯家,大伯尚富財經營一家鞋廠,家境富裕。當年張虹失蹤,尚富有受傷,尚富財怕小學上火,就帶他出來玩玩,散散心。其實尚富財有意收養小學,因為他結婚十幾年無子嗣,怕歸西那天百萬家產無人繼承。但他夫人堅決不同意,說小學今年才十歲,等他長大成人我們都老得走不動了,還指望他什麼呢。我二哥家東雨黑龍江大學剛畢業,學經濟管理,正愁找不著工作,讓他過來幫把手再合適不過了。小學在大伯家過了幾天快樂的日子,就被送回來。到家那天,小學聽到爸爸和大伯在房間裏吵架,爸爸情緒激昂:“管咋不濟小學是咱尚家的種,你那鞋廠叫外姓人接管,算咋回事?”尚富財好像不屑與尚富有爭吵,徑直走出房間,摸摸小學的臉蛋,塞一遝錢給他,然後與奶奶告別就離開了。自此以後,尚富財極少回家,隻在過年過節時郵一筆錢回來。奶奶常以大兒子為榮,整天拿話刺激尚富有不如大兒子有出息,還到處向鄰居炫耀,把長滿褶子的脖子伸給人家看:“呐,這是我大兒子買的項鏈,百分百純金。”其實那是她花二十元在地攤上買的假項鏈。
六、子夜迫近,流星如燦爛的煙花燃著華美的弧線悄然縱過天際,稀稀疏疏的磷火像黑夜大氅上最瑰麗的幾枚扭扣,閃爍不定,點綴著寂寥、幽深的荒野。小學看到這樣的風景莫名地惶恐起來。不知現在爸爸和奶奶怎樣了,是不是急得滿城瘋找他,興許還在電視台登了尋人啟事,他後悔一時衝動離家出走。然而,悔意像魚兒吹出的一個水泡,“撲哧”一下瞬間破了,散了。小學揉揉太陽穴,頭隱隱地痛,胃有點惡心。適逢火車駛入一個叫筆架山的小站,停車五分鍾,他決定下車透透風。下了車,裹挾著青草味的夜風溫柔地吹拂小學的臉龐。“還是外麵空氣清新啊。”小學感覺頭舒服不少,肚子卻開始擰勁地疼。小學有這個頑疾,肚子疼就得馬上解決,於是他跑遠點,躲在一處草叢中方便起來。小學從未覺得五分鍾是如此短暫,他還未排完肚裏的垃圾,火車幾乎無前奏和信號,“嗚——”的一聲從他身邊呼嘯而過。刹那間,末節車廂昏昧的燈光就模糊成一個個小黃點,像睡意襲來的眼,眨巴眨巴就閉上了,消失了。小學褲子沒來得及提,拚命跺腳高喊:“等——等——我——”可惜奇跡不會發生,他的喊聲被洶湧的黑暗無情地吞噬了。
下了火車的人們各自奔向幸福的家園,小學卻抱著肩膀在火車站出口晃來晃去,悲愴地憶起一句話,“出師未捷身先死”,這句話很適合他現在的心境。六月的夜晚,悶而熱,天上沒有一顆星星,空氣濕漉漉的,伸手向空中抓一把,似乎有水珠握入掌中,看來一場暴雨即將來臨。就在小學思忖著去哪裏過夜時,車站南側一隅的空中驟然出現一道急速而明亮的閃電,一聲炸雷滾過,暴雨瓢潑般的襲來,粗亮的雨柱皮鞭一樣橫掃天幕,掃在小學臉上生疼,不一會兒渾身就濕淋淋了。小學狂奔起來,出於一種本能行為他沿著火車鐵軌混沌地跑。他哪裏知道,正是這個錯誤的決定,使他走錯的不僅是道路的方向,還有人生的方向。
運動鞋裏灌滿了水,一跑就“撲哧、撲哧”地往出竄水,像鞋裏藏了一窩調皮的小魚。不知跑了多久,耳畔仍是風聲、雨聲,間或摻雜著不大不小的犬吠聲。犬吠聲讓小學刹住狂踏的腳步,有狗叫,說明有人,有人就好辦,就有地方避雨過夜了。果真,離火車道十幾米遠有座房子亮著一片朦朧的燈光,那麼溫暖,那麼吸引人。小學欣喜地跑過去,暗中卻躥出一隻威猛的獵狗,旋風般地向小學撲來,幸好有鐵鏈拴著,在離小學一兩步的地方停下了。小學嚇得心怦怦直跳,僵立在那裏不敢貿然行動。這時,一束雪亮的光射向小學的臉,一個身體粗壯的男人從房子裏走出來,嗡聲嗡氣地衝他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