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家夥總是麵無表情,說話也隻說最低限度的字眼,連句迎合的話都不說。相較之下,你經常順暢地轉換表情,看來魔劍也有很多種呢!”
“……”
原來如此。瑟希莉也沒見過那柄叫做艾華多妮的魔劍,隻是聽她這麼一說,心中也有相同想法。多莉斯等人的魔劍不能像亞裏亞一樣變化人形,也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誌,的確令人感到一種不可思議的差距。
不過在這個時候沒有必要去追究。
“好了,早點來試試——啊,不對。”想起多莉斯就在旁邊,瑟希莉改口道:“先進行平常的修練熱身一下吧!亞裏亞,你可以化成細劍嗎?”
“……那個,在那之前我可以先問一件事嗎?”
“嗯?怎麼了?”
亞裏亞一臉凝重提出了問題:
“我想知道關於代理契約戰爭的事情。”
“代理契約戰爭?”
“嗯,我之前跟你說過我是在大戰時出生的吧,實際上,我對代理契約戰爭並不清楚。我隻知道人類為了爭奪土地,製造出數不盡的惡魔,人外野獸也暴動……這些片段,雖然身處大戰漩渦之中,卻沒有積極去了解。所以現在我想弄明白,讓自己誕生的戰爭究竟是怎麼回事?”
“其實我知道得也不是很詳細……”
“什麼都可以,告訴我。”
她不知為何很緊張地追問,讓瑟希莉感到非常困擾。沒有經曆過戰爭的自己所擁有的知識僅限於從祖父或父親那裏聽來的部分,自己知道的是否比當時身在戰場的亞裏亞多呢?
“那……瑟希莉知道為什麼代理契約戰爭會被稱為‘霍爾凡尼爾’嗎?”
“啊,這個我知道。”
“我想知道,快告訴我吧!”
“霍爾凡尼爾原本是人外野獸的名字。”
霍爾凡尼爾,是專指幾百年以前,被稱為大陸史上最凶惡的非人野獸,史實上也確認了它的存在。
但是隱藏在這隻野獸身上的故事卻有些悖離現實,是真偽不明的故事。
“例如敲碎山脈啊,或是把大海當成飲水啊,隻是最後被劍封印了……聽起來非常誇張,關於實際生態的部分很模糊,明顯地事實與傳聞已經混在一起了。”
“可是確實存在過吧?”
“嗯,實際情形不清楚,似乎隻有‘大陸史上最凶惡’這微妙的形容詞流傳下來。霍爾凡尼爾這名字後來演變成悲慘的象征,曾幾何時變成了代理契約戰爭的代名詞,父親當時是這麼說的。”
“……”
亞裏亞手握成拳撐在嘴邊不知在想什麼,霍爾凡尼爾……她低聲吟詠著。
“亞裏亞,這件事怎麼了嗎?”
“沒事,隻是有點在意而已。”
放心不下的瑟希莉正要追問——
“……多莉斯。”
這次出現在中庭的是睡眼惺忪的夏洛特。
“早安!”多莉斯打著招呼,同時起身迎接。
“夏洛特小姐,你起得真早。”
“嗯……睡醒了。”
語氣呆呆的,看來她也屬於爬不太起來的類型,手上做出年幼少女的動作,拉住多莉斯的衣服,下一句話是:“我肚子餓了……”
“好好,我現在就去準備。瑟希莉,沒關係吧?”
“嗯,我想菲歐也差不多起床了。”
“聽到了嗎?我們走吧,夏洛特小姐。”
“嗯……待會兒幫我梳頭發。”
“是是,今天輪到我了嘛!”
平時態度不太可愛的多莉斯,在麵對夏洛特的時候也會露出溫柔的眼神。瑟希莉知道這就是她們之間的關係。
看著多莉斯牽住夏洛持走進屋裏的樣子,瑟希莉不禁笑了起來。當她轉向亞裏亞時,亞裏亞的臉上已恢複了平時的笑容,接下來就是進行平常的修練和測試剛剛的點子。
所以——
“說起來,路克的動作很獨特呢,一般人走路都是踏右腳出左手、踏左腳出右手對吧?可是那家夥是踏右腳出右手、踏左腳出左手,也就是說,他上半身和下半身的動作都很一致。”
“好像是這樣……”
“以這種方式行動自然會變成滑步,便於小範圍轉身,路克就是以這種方式來順勢驅動全身揮劍的吧!”
“亞裏亞!你的觀察力很棒嘛!”
“嘿嘿,那麼要試試看嗎?”
“嗯!”
也因為這樣,瑟希莉錯失了機會。
錯失了了解亞裏亞為何要詢問代理契約戰爭的機會了。
很快地,幾天過去了。
那天打從一大早就陰雲密布,陰暗的天空看起來隨時都會下起雨。
宛如所有的人聚集在獨立交易都市三號街區公所市長室的那一天。哈斯曼氏、漢尼巴爾、夏洛特以及隨從三人,還有瑟希莉與亞裏亞——至於路克和莉紗則是事先提報說不打算參與這件事。
“帝國那邊寄了書簡來。”
書桌前的哈斯曼氏遞出筒狀的書簡,夏洛特點點頭接過。打開的封蓋裏麵放了一枚紙片,
閱讀之後,她有好一段時間沒有開口。
等不及的多莉斯問道:
“夏洛特小姐,怎麼了?寫了什麼?帝國說什麼?”
夏洛特以劉海擋住眼睛,用缺乏抑揚頓挫的聲音開始念道:
“帝國……”
‘帝國裏沒有名喚夏洛特.E.費洛比西爾的皇族。
其人乃是冒充皇族、從帝國戰士團竊盜魔劍之人。
寶劍也是贗品。請立即將被收押的魔劍連人押送至帝國。
這些人將在帝國的法律之下處以嚴刑。’
一片死寂。
多莉斯拳頭顫抖;瑪歌特的紅唇咬著拇指的指甲;佩妮洛普從後麵伸手搭在夏洛特肩膀上;夏洛特則是閉著眼睛動也不動。
帝國的回信在某種程度上是可以預料的。畢竟是小妾所生,夏洛特等人若是被逐出帝都,帝國不可能現在還會來擁護她。寄托心中一絲希望的寶劍真的隻是個贗品嗎?還是說寶劍其實是真的,但卻不被承認是皇帝的血親——自己不明白,真的不明白。
既然如此,那麼為什麼……?夏洛特暗想:既然如此,為什麼要送那柄寶劍?
是給遭到舍棄後最後亡故的夏洛特母親一點安慰嗎?那還真是給自己添了個大麻煩。如果沒有那柄寶劍,她或許就不會采取如此的行動,此時可能還在和帝國無緣的土地上四個人和平地過日子。
而現在夏洛特等人成了“冒充皇族的罪人”,都市必須將她們遣送回帝國才行。
不管她們之後將會受到什麼樣的處置。
“費洛比西爾小姐……”哈斯曼氏打破沉默,“我不知道你是不是真的皇族。帝國雖然來信否認,但我也沒有愚蠢到全盤接受。然而現在可以確定的是,帝國要求遣送你們回去,而我會答應這個要求。這樣可以吧?”
“……如果……”夏洛特以空虛的聲音答道:“如果這是皇帝的意思……”
那麼無論自己四人將會落得什麼下場——
“開什麼玩笑!”
瑟希莉拍案大叫,擠到了夏洛特的身邊。
“怎麼能接受這種不合理的對待!夏洛特,你被帝國舍棄了耶!這已經是第二次了,擅自送你寶劍,一旦出事就說那是贗品舍棄你,一點保護的意思都沒有。這樣你還要遵從帝國的意思嗎?你想被當成罪人遣送回去嗎!?”
她平時的氣勢有如虛構似的,此時的夏洛特臉色蒼白,眼神中一片茫然。
“可是……我該怎麼辦?沒有其它辦法了不是嗎?”
“市長!”瑟希莉看向哈斯曼氏。“沒有辦法做點什麼嗎!?”
“瑟希莉.坎貝爾,退下!”
倏地,巨大的陰影籠罩瑟希莉的身體——漢尼巴爾的大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可是瑟希莉毫不懼怕地繼續追問:
“昆薩團長你不覺得有問題嗎?這不僅不合理,簡直就是沒天理。冒充皇族、盜取魔劍的罪人?哪有人會做了這麼有勇無謀的事情之後還對帝國尋求協助啊?帝國打算將夏洛特的事情抹殺——”
“閉嘴!”
漢尼巴爾粗重的聲音如春雷般打在鼓膜上,瑟希莉在他的眼神之下顯得有些退縮。
“我應該說過了,大陸必須維持平衡,我們不想在此時製造不必要的小衝突。要是拒絕帝國的要求,我們和帝國的關係毫無疑問就會因此惡化。”
“可是——”
“什麼也辦不到的人就廢話少說,瑟希莉.坎貝爾。”
瑟希莉的嘴唇緊緊閉了起來。
“區區一介團員並沒有力量和手段幫助這些女孩們,你給我退下。”
“……這麼做團長能夠認同嗎?”
“政治就是這麼一回事。”
漢尼巴爾別開臉,這是和平時如巨岩般泰然不動、有話必說的他截然不同的舉動。瑟希莉明白漢尼巴爾心中也覺得不快。即使如此,他還是考慮到大陸的未來,告訴自己這是正確的。
——雖說如此……
難道就得乖乖看著事情發生嗎?
難道就得容忍這種不合理的事發生嗎?
——開什麼玩笑。
不管政治怎麼樣,瑟希莉.坎貝爾是不會因此退縮的,因為——
“亞裏亞你還記得嗎?”
瑟希莉呼喚背後的夥伴,視線卻直直瞪著眼前的漢尼巴爾。對峙的上司悠然低頭看著自己,仿佛一座龐大岩山對上小孩。當然前者是漢尼巴爾,後者是自己。她將光是被瞪著就感覺會被壓倒的身體往前挺,正麵看向他。
岩山對小孩——正好。
就算是拳打岩石,我也要找出解決的方法。
“你還記得麵對傑克.史特拉德的時候,我說過什麼嗎?”
代理契約戰爭的經驗者,被“商人”利用的男子,在兩人的戰鬥時,瑟希莉立下一個誓言。
“我還記得……”亞裏亞流暢地答道:“瑟希莉說過‘要拯救一切’。”
我會拯救映在我眼裏的一切——
沒錯,瑟希莉曾宣誓過。為此,不管有多偽善、多無力都無所謂,她不想考慮後果。
拯救一切。
守護就是她的工作。
“我不會放棄的。”
“瑟希莉……”
“應該有辦法的,現在可以討論一下該怎麼辦嗎?”
兩人對峙的時間不知道經過了多久,俯視的岩山和仰望的小孩——無理取鬧的她的確像是個小孩,可是她不在乎。
周圍的人咽下口水看著他們。
終於……
“隻用感情思考……你遺傳自父親的這個習慣就不能想想辦法改改嗎?”
漢尼巴爾深深地歎息,瑟希莉的視線沒有錯過他忽然鬆弛了的嘴角,回道:“很遺憾,不能。”
夏洛特等人一臉呆滯地看著這邊。
“為什麼……我們曾經要奪走你的魔劍耶!為什麼要替我們說話?”
“……如多莉斯所說,這麼做你能得到什麼?再說,我可能是在說謊也說不定喔,連帝國都已經否認我是皇族。將一國和個人的發言放在天秤上比較,你為何選擇幫助我?”
多莉斯也好夏洛特也罷,兩人說的——對自己來說都是蠢問題。
“因為我相信你,如此而已。縱使我被騙了,那隻是代表我眼睛有問題,根本沒什麼……跟道理或利益無關,我的個性就是這樣。”
夏洛特茫然站著,啞口無言。
“市長,拜托你。”瑟希莉挺身麵對哈斯曼氏。“請給我們思考的時間。”
大概是覺得敗給了瑟希莉吧,哈斯曼氏疲勞地重重吐出一口氣。
“……其實也不是沒有辦法,隻是非我的本意而已。”
雨果!漢尼巴爾語氣銳利地一喝,然而——
“漢尼巴爾,麻煩你去把他找來。”
一句話讓巨漢的臉色瞬間苦悶無比。可是他一看見瑟希莉的眼神就肩膀一垮離開了房間,失望的背影看起來竟然有些滑稽。
“市長……究竟是……你說的辦法是……?”
“是交易。”哈斯曼氏露出苦笑說道:“既然坎貝爾家的女孩都說到這種地步了,那都市就付出一點點代價吧!”
瑟希莉眨了眨眼睛,和亞裏亞麵麵相覷。
“嗯,事情我都聽說了。”
過了一會兒,漢尼巴爾帶來一位男子。前發在眉上整齊地切斷,銀框眼鏡綻放出的金屬光澤仿佛在表達他認真的氣質,就連他端整的衣領看起來都有點認真過度的感覺。
瑟希莉不禁驚叫出聲。
“軍服……”
男子穿的是軍服,衣襟上有代表階級的勳章。
是軍國的人,從代理契約戰爭前就徹底執行征兵製的強盛國家的人,而且身份相當崇高。
“他是亞維.艾文先生,軍國的現任軍師。”哈斯曼氏簡單地介紹。“他正好偶然逗留在都市裏。”
“嗯,請多多關照。”
亞維以很機械式的動作行了一個禮。
瑟希莉當場驚呆了。來自軍國,而且是身為軍師的人,為什麼會逗留在都市裏?
“你就是夏洛特.E.費洛比西爾小姐?”
唔、嗯,夏洛特腦海一片混亂地點了點頭。
“事情我從昆薩先生那邊聽說了。嗯,這的確是令人擔憂的狀況,我很同情你。嗯,所以我願意和你做個交易。”
“交易……?”
“嗯,流亡到我國吧。”
讓人倒抽一口冷氣的氛圍充滿室內。
流亡到軍國,這就是哈斯曼等人的提案。
還回屬於帝國的四柄魔劍,關於夏洛特等人的部分則提出“逃跑了”的虛假報告。在行蹤不明的狀況下她們逃亡到軍國的話,沒看好罪人雖然會給帝國帶來反感,但實際上卻沒任何損失,這是在所有能想到的辦法中是最沒負擔的一個。
“流亡也是有條件的。嗯,你們得提供我所有關於帝國的情報。”
代理契約戰爭結束之後,集合各國首腦設立了大陸法委員會。在委員會協議下製訂的大陸法中,有一條就是“禁止發行大陸地圖”。
分割大陸的三大國家——帝國、軍國、同盟列國,彼此的領土範圍被列為非公開情報,人口和兵力情報也受到隱匿。這是種不將勢力分布明朗化反而加以曖昧化以抑止紛爭的做法,不過關於這部分其實有大部分是虛構的。多數的人還是認為這是個結果對國家首腦們有利的做法。
總之,國家之間的情報是很貴重的,人口和土地分布——哪邊有什麼樣的都市?首都的規模如何?等等——以及兵力構成與總數……對迎向安定期卻依舊維持緊張狀態的大陸來說,其它國家的情報具有用性命去交換的價值。
以帝國的情報做交換,幫助她們逃亡到軍國。
“這是都市能做的最大讓步了。費洛比西爾小姐,你意下如何?”
視線集中在夏洛特身上。
“那、那個……”
少女的眼神在動搖。在多數人的注視中,她垂下頭逃開了。多莉斯等人慌慌張張地站到她身邊守護她,瞪著哈斯曼氏與亞維。
在經過漫長的思考之後,夏洛特輕聲答道:
“……請、請給我時間考慮。”
不知從何時開始,窗外已經下起了雨。
黑暗之中,雨雲遮蔽了月亮,世界充滿了雨滴敲擊地麵的聲音。
現在的時間已經過了深夜,都市完全沉靜了下來。市民在激烈的雨音打擾下輾轉反側,然後又在不知不覺沉迷在雨的旋律中,沉沉睡去——今天就是如此的雨夜。
雜亂的腳步聲借著雨聲的掩護在市內奔跑。
發出腳步聲的人披著的外套直蓋到眼皮上,劉海貼著額頭,全身早已濕透,濕淋淋的衣服貼在肌膚上。在難以開口說話的大雨之中,三人緊緊地閉著嘴巴。
層層雨幕中,她們來到一棟巨大建築物前。或許還有公務員值班,幾扇窗戶中還透出燈光。他們繞到建築後方,翻越圍牆,破壞後門的鎖入侵,所有的聲音都被雨聲掩蓋。
在木製的走廊上慎重前進,地板發出聲響。從衣服、手指和劉海滴落的雨水淋濕了地板。
先前遇到的幾個看守人,早就出手打暈他們了。在白天就已確認好位置的三人腳步堅定不移,很快就找到樓梯——地下牢房的入口。
侵入者走下樓梯立即來到警備點,值班的看守者有兩人。他們行動迅速,打碎照明用的玉鋼,踢翻了桌子,文件、紙張灑落地上,一片黑暗的空間裏響起笨重的聲音和苦悶的呼聲——然後陷入沉默。
淡淡的光亮起,警備點已一片狼藉,兩名看守都翻著白眼昏厥過去。入侵者的手上有著折成一半的棒狀玉鋼,這塊用完即丟的玉鋼成了暫時性的光源。從看守者的懷裏找到了鑰匙串,入侵者交相點頭,向地下牢房前進。
“慢著!”
三人一齊拔出腰間的劍,闖入的聲音來自樓梯上方。他們壓抑氣息後退,全神貫注在樓梯上,噠噠的腳步聲漸漸走近。
“多莉斯、瑪歌特、佩妮洛普……別再做傻事了。”
三人中的一人——多莉斯失聲叫了出來。
“瑟希莉……!”
從樓梯上走下來的正是瑟希莉。她和多莉斯等人一樣全身濕淋淋的,右手毫不鬆懈地按在腰間的短劍上,表情奇妙的亞裏亞也跟在她身後出現。
瑟希莉在樓梯上看了看三人的武器。
“……那些劍是從我家倉庫拿出來的吧?倉庫裏麵的東西全是我父親的遺物,請你們還給我。”
“你一直偷偷跟在我們後麵是吧?”
瑟希莉哀傷地垂下眉頭。
“我原本不確信,隻是預想過,然而……我本來想相信你們的。”
聽到流亡提案的時候,擋在夏洛特身前的多莉斯等人狠狠地盯著哈斯曼氏和亞維,之後那表情也一直沒有消失,瑟希莉看得很清楚。
那是下定決心要去做某件事的表情。
“……你既然知道,那就好解決了。”
多莉斯挺劍向前。
“我們需要魔劍,不管是那邊的亞裏亞還是鍛造師,我們必須得到一切後和夏洛特小姐一起回帝國。”
“帝國背棄了你們喔,你以為市長為什麼要給你們流亡的提議嗎?”
“你要夏洛特小姐背叛帝國嗎?要夏洛特小姐把帝國的情報賣給軍國,然後苟延殘喘地活下去?”
“……”
“夏洛特小姐想以一個流著皇室血脈者的身份洗刷母親的遺憾。違背這個願望背叛帝國——這不是夏洛特小姐所希望的。我們是夏洛特小姐的手足。我們的命屬於夏洛特小姐,我們要實現夏洛特小姐真正的願望。”
“是她命令你們做出夜襲嗎?”
“不是!夏洛特小姐把我們的性命和帝國放在天秤上比較……前往帝國的話我們確實會被判死罪,流亡到軍國或許就能得救,這兩個選擇讓她很煩惱。夏洛特小姐非常溫柔——甚至打算因此壓抑她真正的願望!我們怎麼能默默在一旁觀呢!?”
“……你們冷靜一點。不管怎麼想,你們的決定都是錯的。你們以為這個選擇真的能夠讓夏洛特獲得幸福嗎?”
“什麼都辦不到的你少在那邊說風涼話!”
瑟希莉無話可說。隨著心中的痛楚蔓延,她的確承認對方這句話。
她說過大話要拯救一切。可是,事到如今,拯救她們背負後果的卻是哈斯曼氏和亞維,不是瑟希莉。自己什麼也不用背負,隻是在那邊吵吵鬧鬧,卻留在安全範圍內。
瑟希莉.坎貝爾不論什麼時候都是個隻出一張嘴的小女孩,沒有力量——自從和路克相遇後,她一再理解到這個事實。
自己一點成長也沒有。
“我很無力。”
無力。
但是……
“——那又怎樣?”
怨歎自己無力沒有任何意義。所以她先置之不理。
不論自己的力量能不能辦到,隻要她們能夠得救就沒有問題,瑟希莉是這麼想的。雖然自己很可悲地抓著別人的腳乞求,讓他人去行使力量,如果她們能因此得救的話,無論那是偽善還是榮耀,都不過是些瑣碎小事了。
——為了救人,自己的麵子就先丟到一邊吧。
就像當時對路克低頭一樣。
或許瑟希莉就是這麼一個人,而有些事情,就隻有這種人能夠去做。
“多莉斯,不論如何你都不打算退讓嗎?”
“嗯。”
“我知道了,那麼你們去拿吧!”
“……啊?”
“去把魔劍拿來。”
多莉斯瞪圓了眼睛,呻吟道:“你、你說什麼……?”
“快去。”
“你在說什麼啊?”
瑟希莉轉頭麵對夥伴。
“亞裏亞,抱歉,配合一下我的任性吧!”
隻消這麼一句話,亞裏亞就明白了。“真拿你沒辦法啊。”她如此說著點了點頭。
“……多莉斯,快去。”
多莉斯在迷惑之中將鑰匙串遞給了佩妮洛普,佩妮洛普和瑪歌特躡腳走向地下牢房,搜尋目標所在的監牢。
被留下來的多莉斯眼神陰狠地抬頭看著瑟希莉。
“瑟希莉.坎貝爾。你有什麼目的?不會是想放走我們吧?”
“不公平。”
“啊……?”
“隻有我手上持有魔劍,這樣不公平。”
多莉斯啞口無言,瑪歌特等人手裏抱著她們的魔劍——大劍、長柄逆刀刃、睾丸匕首——回來了,多莉斯的視線卻未曾從瑟希莉身上移開,一刻也沒有。
“取劍吧,多莉斯、瑪歌特、佩妮洛普。”
“你……!”
“如果你們是認真的,那就試試看吧,試著親手從我手中奪走亞裏亞。”
三個人臉上都露出相似的表情呆立當場,她們無法理解瑟希莉的話以及她的行為。
“太奇怪了吧!”多莉斯忍不住叫道:“你太奇怪了,做這種事到底對你有什麼好處?”
“我應該說過了,跟好處或道理無關。”
不成熟的表達方式無法說服多莉斯等人,自己說的話無法傳進她們耳裏。
所以——以力製人吧!
徹底擊潰她們,讓她們無力反駁,然後推著她們上路,踏上流亡之途。
“我的個性就是這樣。”
將她們推向瑟希莉自我滿足的道路。
這就是無力的瑟希莉.坎貝爾所能做的事。
多莉斯沒有繼續呆立。她舍棄從坎貝爾家倉庫奪來的劍,取過了自己的愛劍,露出自暴自棄般的疲累笑容,說道:
“你有勝算嗎?你已經有一次被我們打到體無完膚了喔!”
“當然沒有。”
“那麼為什麼!”
“囉嗦,還不懂嗎?我就趁這機會說清楚吧!”
瑟希莉.坎貝爾挺胸宣言。她拔出腰間短劍筆直向前指,從丹田發出的聲音傳遍整個地牢的每個角落。
“因為我很笨啦!!”
8
解開沉眠,尋求真實,風凝吾手……
“以——”亞裏亞仿佛要掙脫咒縛般吼道:“——殺神!”
風在密室間逆卷而起,仿佛遇到石壁似地反射躍動,從身邊、耳邊、胯下吹過。風聲直接撞進鼓膜,多莉斯等人受到衝擊,捂住了耳朵。
瑟希莉將短劍收回劍鞘,大聲叫道:“來吧!”
收束的風最後現出一柄劍的形狀,一寸不差地出現在瑟希莉伸出手的位置上。帶著十字輪廓、西洋劍的護手、仿佛藤蔓般的裝飾纏住劍柄,柄頭上的石頭釋放銀灰色的光芒。
手握魔劍的瑟希莉擺出突刺的姿勢,正麵迎擊的多莉斯反手揮動大劍,準備往腳邊戳下去——
“多莉斯,你想被活埋嗎!?”
大劍的劍尖在刺中地麵前一刻停下,佩妮洛普飛奔到多莉斯身前。
瑟希莉的突刺射穿前方的空間,衝擊波如疾風怒濤般襲來。帶著銀灰色的可見之風——佩妮洛普眼皮眨也不眨地緊緊注視著從樓梯上來襲的這一切。她在衝突的瞬間找出風眼,正確地以睾丸匕首刺了進去。魔劍殺手——使風仿佛被切成千萬片般消失。
“——消失了!?”
應該在樓梯上的瑟希莉身影,忽然間消失了。
聽到遠遠離去的腳步聲,以佩妮洛普為首,三人追了出去,嘴裏喊著鼓舞的口號。
“一切——”
“都是為了夏洛特小姐——”
“我們會突破你這道關卡的,瑟希莉.坎貝爾!”
接下來,該怎麼戰鬥呢?
屋外雨聲微響,瑟希莉命令聽到騷動跑來的留守人員避難之後,一邊在區公所黑暗的走廊上奔跑一邊思考著。
雖然剛剛在多莉斯等人麵前說了大話——其實自己勝算真的不高。昆薩團長對自己“隻用感情思考”的評價一點也沒錯,太不考慮後果的行動連自己都覺得很頭疼。
說起來,對策其實是有的。自從敗給多莉斯等人那天之後,她就一直在早上及工作之後湊出時間和亞裏亞商量摸索,摸索如果再對上那三柄魔劍時該如何戰鬥——
——自己還未能好好使用亞裏亞。
隻會放出衝擊波可稱不上用劍,應該還能做出更多應用。隻要想得到,她全都想試試。
重點就是“槍”和“箭矢”。
她的喉嚨因緊張而幹涸——既然大話都說了,就再也不能退縮,後悔隻會顯得愚蠢至極。
拯救一切——
既然自己發過誓,那就貫徹到底吧!
她一邊跑過幾個走廊轉角一邊心想:自己擁有地利,首先分散對方的戰力——可是這判斷太天真了。
朝著內部衝刺的瑟希莉眼前忽然冒出了強光——那是一串紅光。光芒貫穿左右兩側的牆壁擋住退路,同時,有道斬切麵從奔跑中的瑟希莉側麵衝了過來。
“是瑪歌特嗎!”
她的長柄逆刀刃是可以用赤光形成刀刃加在劍身之上化成超長劍的魔劍,連著掩體一同斬開,可能是從其它房間或走廊死角,一邊破壞牆壁、一邊揮舞著劍衝過來的。對方大膽的一擊讓自己為之咂舌,同時也以細劍承接赤色的劍芒。瑟希莉右手緊握劍柄,左手掌按住劍尖後麵承受壓力,為了不讓劍折斷,所以稍微傾斜避免直接接觸。
赤光持續襲來。對方並非依靠魔劍的力量,而是以個人臂力壓退瑟希莉的身體。瑟希莉腳下一滑,抽身後退,微妙的高度讓瑟希莉連格開劍刃都沒能辦到,就被逼進走廊的轉角。
“咕——”
此時一道帶著踏破地板氣勢的人影逼近正被趕到角落的瑟希莉——是多莉斯。她踏出步伐的同時揮舞大劍,對著瑟希莉的眉間揮下。麵對斬裂大氣的刀刃,瑟希莉看也不看就放出魔劍的力量。腳邊的地板呈圓形碎裂,風的漩渦化成障壁,將兩人的魔劍同時逼退。赤色的光芒散開,劍刃被彈開的多莉斯也動身跳往後方。
沒有時間猶豫的瑟希莉身上纏著風,對準多莉斯擺出突刺的姿勢。
就在多莉斯的身前,拿好睾丸匕首的佩妮洛普已經擋在半路上。
“解放——”
魔劍亞裏亞銀光乍現,爆發後聚集的風束讓佩妮洛普嚇得眼珠子差點跳出來。
“這兒是屋子裏麵耶!?”
“隻要你擋下來不就好了。”
瑟希莉丟下這麼一句話,出劍指向前。
她以最大力量放出的風波削去地板、牆壁、天花板,將佩妮洛普等人吞食進去。代替盾牌舉在前麵的睾丸匕首將陣陣來襲的波動切碎,但銀色的衝擊波越挫越勇。支撐匕首的手臂開始虛脫,終於無法全部消除。佩妮洛普的身體被彈飛,與被她保護的多莉斯一起翻倒在地板上。
瑟希莉瞬間自視野的角落捕捉到一抹赤色的光芒——就在頭上,掃開天花板和牆壁的赤光直舞而下。方才是長距離的橫掃,這次則是長距離的直斬,超長劍猛然逼向瑟希莉的天靈蓋———
——回想起來吧!
在她腦海裏再現的是路克.恩斯華滋的戰役。
過去見過他和人外野獸與盜賊們的戰鬥——右足前行、在地麵滑走般的滑步、千鈞一發之際的閃避,加上亞裏亞指出的動作,踏右腳出右手、踏左腳出左手,會讓全身在小範圍回轉時變得有利——
瑟希莉依照記憶中的動作,右足使勁一滑踏前,右半身往前挺出,身體整個傾斜,長靴在地板上滑過。
踏出的距離不過半步,這極短的移動讓瑟希莉的姿勢變成右肩在前、身體打橫,同時也脫離了赤光的軌跡。長柄逆刃刀的魔劍切過瑟希莉揚起的頭發、擦過護胸、切開護腰,打飛長靴上的金屬斬進了地板,瑟希莉以千鈞一發的距離閃過了赤光。
接著瑟希莉的眼神確實地捕捉到魔劍揮下的方位,瑪歌特就在這塊牆壁的遠方,如果她隻是從死角進行攻擊的話——
“到同一個舞台對打吧!”
銀光閃現、收縮,沉浸到劍刃之中。
風沒有膨脹,反而壓縮了。收斂壓縮到極限的高密度旋風完全吸收在細劍裏麵。
瑟希莉一聲咆哮,舉劍突刺,劍尖爆出風束的同時——
突刺伸長了。
細劍的劍刃處伸出同樣長度的風,尖銳、細長的風刃不僅貫穿了正麵的牆壁,連棚子、桌子等用具,遠處的牆壁,以及更遠處的牆壁,所有的一切都被貫穿。無限延伸貫穿的風刺向遠方的人身上,從魔劍上傳來的手感,讓瑟希莉知道突刺刺進了肌膚。
這是模擬超長劍——如“槍”般使出的長距離突刺。
女孩的慘叫從區公所的一角傳了過來。
“瑪歌特!?”
佩妮洛普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衝了過來。刺進肉裏的感覺讓瑟希莉血氣上湧,但她依然冷靜地回身麵對佩妮洛普。佩妮洛普以幾乎在地上爬的低姿勢縮短距離衝過來。
以匕首為武器的她屬於近身搏鬥型。相對地,瑟希莉手持中距離型的細劍,要是被貼進懷裏就沒有勝算了。話雖如此,即使從遠距離放出魔劍的風,也會被“魔劍殺手”化解。
——不過——
魔劍可不是隻能把風纏在劍刃上而已。
“亞裏亞!”
風拂過後頸,接著——在背後炸了開來。
集中在背後的風全部釋放,爆炸般逼近的風將瑟希莉的身體往前吹——與前方的佩妮洛普相對。
“咦——”
瑟希莉在瞬間化成了一枝“箭”。風是箭羽。身是箭身。劍是箭鏃。佩妮洛普沒能捕捉到這種將自己當成箭的起乎常識之外的瘋狂衝刺,高速的箭矢貫穿她的右肩,腳邊幾乎讓自己浮起來的壓力打飛了身體,隨著轟然巨響撞進了牆壁。
空氣中塵埃飄散。
細劍在佩妮洛普的肩頭前進後出,將她釘在牆上。莫大的痛苦讓她左右眼珠都凸了出來,佩妮洛普發出幾乎不成聲的哀嚎。
瑟希莉自己也並非毫發無傷,突襲的時候她全身重重地承受了這一擊,無法立刻有所動作。肌肉關節到處喀喀作響,疼痛的身體仿佛被點燃了般火熱。她搖搖晃晃地站起身,從佩妮洛普的肩膀上拔出了細劍。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佩妮洛普痛苦的慘叫聲中。瑟希莉劍芒一閃,甩去了附著在劍刃上的鮮血。赤紅的液體滴落在地板上,一眼望去,走廊上到處都是木屑在飄揚。柱子被砍斷的天花板傾斜,牆壁和地板已經破破爛爛、搖搖欲墜。
走廊遠方,多莉斯一臉鐵青地呆立當場。瑟希莉腳步踉蹌地走過去,以手背拭去從額上滴下的鮮血。
“怎麼了……到此為止了嗎?”
“啊、嗚……”
多莉斯發出痛苦的呻吟,看得出她已經被這不尋常的氣勢壓倒了。
說實在地,瑟希莉現在已經因為腦震蕩,視野都呈現搖搖晃晃的了,可是點燃的興奮卻停不下來——她維持著意識,揚起眉頭,瞪圓充滿血絲的雙眼,振聲大吼:
“你在發什麼呆?你不是要守護夏洛特嗎?”
多莉斯發出錯亂的呐喊,出手將大劍砸在地板上。大地崩解開來,建築物受到了地震直擊,地板被掀開、彈出、粉碎,崩毀從地板延伸到牆壁,從牆壁延伸到天花板,侵蝕的範圍擴散直至瑟希莉的腳邊——
“亞裏亞,這次讓你太拚了。”瑟希莉反手拿住細劍低聲說著:“這是最後一擊了。”瑟希莉絕招出盡,接著隻能比誰先達到極限了。
崩毀的衝擊波到來之前,瑟希莉跟多莉斯將大劍插在地板上一樣,反手將細劍戳進地麵。
銀色的風。
“盡情閃耀吧!!”
開始蹂躪。
巨大的風從劍刃上釋放,瞬間撲向地板下的地表,將木板整麵挖起,穿進了掀起泥士的地麵。在地上奔馳的風堵住了多莉斯發出的大地崩裂,相互抗衡。
兩者的衝突產生了弩炮級的破壞力,彼此為了擴張領土僵持不下。
瑟希莉用全身的體重壓住差點從地麵彈起來的細劍。僵持的另外一方——多莉斯也一樣抱住了大劍。在雙方的震源之中,兩人的視線交會。
——仿佛上個月事件的再現呐!
瑟希莉想起市集事件,不禁露出苦笑。她想起那因為契約化身惡魔的男人,想起火焰和疾風的爭鬥,以及自己壓製勝利的往事。
——這次是大地對疾風。
當然不能輸,自己向亞裏亞發過誓,再也不會有第二次。
言出如山。
風如砂暴般卷起木屑碎片狂吹著,大地瘋狂搖動,在風中搖曳的瑟希莉幾乎是抱住了細劍,大聲叫道:
“回答我啊,多莉斯!”
支撐不住地麵與天花板的柱子折斷,整麵牆掉了下來。亞裏亞的風已經不隻停在地麵,開始上升並粉碎了掉落的天花板。
“帝國會拯救夏洛特嗎!?”
牆壁和天花板一一崩毀掉落。趴在地板上的佩妮洛普發出慘叫,不知道該往哪裏逃,此時對她伸出援手的——是瑪歌特。佩妮洛普抬頭看著夥伴,看見了她側腹上的血跡,兩人相互支撐,退離了地與風的衝突點。
“帶著魔劍回去,帝國就會接受夏洛特嗎!?”
天花板完全掀開。失去了天花板的掩蔽,傾盆的大雨落在瑟希莉和多莉斯頭上。雨粒激烈地打在震動的大地上碎開來,淋濕了兩人的下半身。
“你真的認為這是最好的選擇嗎!?回答我,多莉斯!!”
對麵回以嘶啞的叫聲:
“當然——”
“太天真了!!”瑟希莉仿佛要咬碎空中的雨滴般,咬牙切齒地繼續大吼:“丟掉那種僥幸的想法吧!帝國會殺了夏洛特!夏洛特不會得救的!”
“這種事——”
“承認吧,多莉斯,帝國已經背棄了夏洛特!”
大聲的咆哮讓多莉斯的麵目扭曲:“可是,那樣的話——”
“所以你們也舍棄帝國吧!”
“……”
“舍棄E的名字,然後想想看!不是為了誰,而是想想看如何讓夏洛特幸福的方法!”
瑟希莉的言語傳進了多莉斯的耳際。
“要‘守護’她的話就該這麼做。一定要讓她活著得到幸福,至於要用什麼方法——”
魔劍亞裏亞發出更耀眼的亮光——
“你們四個人一起去想吧!!”
疾風淹沒了大地。
事情發生在一瞬間。風吞沒了大地,連著地層彈開大劍係的魔劍,飛舞到空中。多莉斯還來不及慘叫就翻倒在地,撞進堆積如山的瓦礫當中。
失去必須打倒的對象,風的氣流從地麵竄向天空,貫穿了上方的雨雲。僅有這片空間內的雨消失了,夜空放出晴朗的光芒,雲層貫穿的洞口出現了星空。
魔劍之戰就這麼劃下了句點。
9
細劍一變回人形,亞裏亞馬上蹲到地板被翻起來、積滿了雨水的泥土地麵上,如水珠般的汗瘋狂滴落在泥土地麵上。
“沒、沒事吧,亞裏亞?”
出聲叫喚的瑟希莉也疲憊地倒了下來,絲毫不理會泥水弄髒了自己的身體。
“好累……嗚哇……”
“抱歉……讓你太拚命了。”
亞裏亞露出衰弱的笑容搖頭說道:
“有種很痛快的感覺。”
“咦?”
“最近我一直在煩惱些奇怪的事。你說得對,應該去思考能獲得幸福的方法。嗯,思考,我會好好想想看的——啊啊,我肚子餓了啦——!”
亞裏亞仿佛附身的怨念消失了般大喊,不明就裏的瑟希莉隻能呆呆張著嘴。
崩落的聲音傳來。轉頭看去,滿身瘡痍的多莉斯下從堆積如山的瓦礫中站起來。她拍開土塵對著周圍大叫:
“瑪歌特!佩妮洛普!你們沒事吧?”
接著,從另外一個瓦礫堆裏探出兩顆頭,瑪歌特和佩妮洛普看起來已經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輕輕地揮著手回應。
“瑟希莉,我們輸了。”多莉斯很爽快地說了這一句後便低下頭去。“我明白我沒有立場拜托你做什麼。可是,拜托你,請你替她們兩個人包紮,她們兩個流太多血了。”
瑟希莉沒有理由拒絕。
看見戰鬥結束,周圍漸漸出現其他圍觀者騷動的身影。指揮周圍市民避難的留守人員也一個一個回來了,瑟希莉向空閑的同僚請求替瑪歌特和佩妮洛普包紮並保護她們。
“多莉斯!你也包紮一下比較好。”
可是多莉斯卻看著圍觀者動也不動。跟隨她的視線看去,瑟希莉看見了一名認識的少女,她濕淋淋地走了過來。
“瑟希莉,你的聲音很響亮,在這大雨中連外麵都聽得見喔。”
“夏洛特……”
“一覺醒來沒看見多莉斯她們的身影,我就想說該不會是這樣吧,所以我跑到外麵——然後就來到了這裏。”
夏洛特看了看四周,表情沉了下來。一切不言可喻。剛才瑟希莉雖然也盡量將這些放在考慮之外,此時卻不得不麵對現實了。
區公所已經呈現半毀狀態,瑟希莉等人所在的一角仿佛爆炸過般,天花板和牆壁都消失了,地板整個被掀飛,露出了泥土地麵。雖然隻是數棟建築物的一部分,但破壞就是破壞。在被害範圍內必定有因此失蹤的文件書籍,也得對附近的居民進行事後報告與謝罪,關於修繕費用更是完全不想思考了。啊啊!這件事該怎麼跟團長和市長解釋才好啊……啊啊啊啊!
謝罪的聲音傳向趴在地上呻吟的瑟希莉。
“抱歉……”夏洛特低著頭說道:“多莉斯等人給你們添了麻煩,不管什麼樣的懲罰我都願意接受。”
多莉斯也不再辯解,閉上了眼睛。
瑟希莉和亞裏亞對看了一眼,打從心底疲累地歎了一口氣。
“我們的要求隻有一個。”
“趕快逃吧!”
夏洛特瞬間理解了這句話。
“可是這殘破的情況,我不能眼睜睜地……”
“這件事我會想辦法。”瑟希莉嘴裏說著,自己的心卻是冰冷一片。“不要在意。”
“不要……拜托你別再這樣了。”
那是夏洛特宛如呻吟般懇求的聲音。
低垂著頭的夏洛特,肩膀不斷顫抖著。
“不要再可憐我了……這麼做又能怎樣呢?”她的語氣漸漸粗暴了起來。“被人同情、被帝國背叛、害怕帝國的陰影,接受軍國庇護……這樣漫無目的地活下去又能怎樣?”
“至少比送死好多了。”
“那也隻是苟延殘喘而已吧?”
“隻有活著才能保住自己的信念。而且——我的工作是‘守護’。在我眼前,我會擅自出手。急著想死的話,就到我看不見的地方再去死吧!”
“無論如何你都要我選擇流亡就是了。”
“拒絕的話就舉劍相向吧,不論來幾次我都接受。”
搖搖晃晃站起來的瑟希莉將腰間的短劍連著劍鞘拔離劍帶,遞向夏洛特。在瑟希莉的氣勢壓迫下,夏洛特接過了短劍,嚇傻了的少女望向著瑟希莉那搖搖欲墜的身體。
“不管幾次我都會打倒你們,來吧!”
夏洛特在原地呆立了一會兒——遞來的短劍在她手裏終究是離了鞘。劍鞘像沒拿穩地被丟在一旁,她正手持劍,劍尖微微地搖晃著。
夏洛特抬起頭,眼神變得堅決。
然而她口中吐出來的哽咽卻無比軟弱。
“我想要報答母親……!”
嗯,瑟希莉點頭。
“我想要讓母親獲得幸福……!”
嗯。
“我想讓母親留在這個世界上……!”
一陣悲鳴、撕心裂肺的哀痛陳述。
“嗯。”
瑟希莉勾勒出想象的畫麵。
逝世的母親、抱著屍體的女兒、佇立不動的三名隨從。
最後女兒下定決心,要讓母親死得有意義——讓母親成為“生下皇族”的榮譽女性,這是女兒為了亡母拚命思考出來的心願。
讓母親的存在、讓她的名字留存在這世界上。
她想要以嬌小的身體實現這個願望。
最後,瑟希莉的想象和眼前的實體連結起來。少女壓抑虛弱的聲音,拭去淚水,眼裏出現了堅定的意誌,對著自己揮劍,堅強踏出的腳步甚至挖開了腳邊的泥土。轉動的嬌小身軀、充血的目光、閃耀的凶刃。
夏洛特.E.費洛比西爾為了夢想前進。
瑟希莉.坎貝爾擋在她的路上。
粉碎她的夢想。
橫斬的短劍被右拳打落。瑟希莉忍受著骨頭幾乎碎裂般的衝擊,握緊拳頭忍住疼痛,從少女的側麵打飛了她。
夏洛特的身體飛出後倒在泥水之中。
亞裏亞默默地看著。
多莉斯緊緊咬著下唇。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雨就已經停了。
“現在,夏洛特.E.費洛比西爾已經死了……沒關係了。”
瑟希莉說道。
“不需要再逞強了。”
夏洛特仰躺著,“咕”地幾聲用力吸氣。
她的腦袋轉向多莉斯的方向,伸出了手。
五指抓向空中。
宛如在尋找母親般。
多莉斯的身體前傾並衝了出去,將少女嬌小的身體用力抱進自己懷裏。夏洛特抓著她的胸口哭喊著,像個壓抑不住憤怒的小孩般痛哭著流下大滴的淚水,多莉斯也忍不住哽咽了起來。
月夜裏充滿了響亮的哭聲。
“——這段時間承蒙你照顧了。”
事不宜遲,出發的時間就選在戰鬥後的幾個小時。
在太陽剛剛升起的清晨,她們慌慌張張地收拾好行囊,被送到了獨立交易都市五號街的第三正門。
都市的周圍環繞著堅固的石壁。為了發展活躍的自由交易,沒有課征通關稅,從淩晨開始到日落這段期間,城門都是開著的。鑽過了正門,麵臨的就是連接外地的平原,平坦的道路貫穿平原而去。夏洛特等人將會乘坐軍國的馬車沿著公路經過同盟列國,然後抵達軍國,那是一段漫長的旅程。
剛起床的哈斯曼氏看著區公所的慘狀暗自頭疼,另外一邊漢尼巴爾卻捧著肚子爆笑起來,
他到底是為什麼而笑就不得而知了。
關於區公所半毀的事,瑟希莉在報告裏混了些謊言。
‘瑟希莉,被害的大部分都是她們的魔劍造成的,是嗎?’
‘不是的,市長。都是我錯誤使用魔劍造成的損害,她們是無罪的。’
瑟希莉已經確定要留職察看,複職後也得去幫忙複原在事件中損失的文件。不過,改裝工程雖是以坎貝爾家的名義進行,大部分的費用卻是漢尼巴爾答應幫自己出的。當時的他對瑟希莉而言簡直就跟個神一樣。要瑟希莉從此改教信仰他都不成問題。
夏洛特等人的逃亡雖然有些匆忙,卻完全依照當初的預定執行。包含艾華多妮在內,四柄魔劍都被遣送回帝國,關於人的部分則做出“逃走了”這種假報告。哈斯曼氏說既然事情都演變成這樣了,所以區公所半毀的事情就順便拿來當成借口。看來他似乎也相當地辛苦啊。
往後她們將以帝國的情報作為交換,在軍國生活。
夏洛特等人背對陽光,站在高聳石壁的陰影之下。來送她們的是瑟希莉、亞裏亞還有莉紗三個人,路克並沒有來。
“給你添了不少麻煩。”
夏洛特低頭鞠躬,多莉斯等人也一起低下了頭。夏洛特以外的三個人都正常地站著,她們由於和瑟希莉的那場戰鬥而身負重傷,卻有相當長一段時間都不肯抬起頭來。
瑪歌特和佩妮洛普兩人紛紛出聲道別。
“因為你的關係,我現在不怎麼恨胸部大的女人了。”
“怎麼到了最後還在說這個?”
“都到這種地步,就讓我拜謝一下吧,佩妮洛普你也一樣。”
“為、為什麼會扯到我身上……!?啊,呃,瑟希莉、亞裏亞,莉紗,這幾天受你們照顧了,這份恩情我不會忘記的。”
“這是便當.。”說著,莉紗便將包袱遞了過去,佩妮洛普欣喜地接過。
多莉斯停在瑟希莉的身前,深深地感慨道:
“希望能有機會能再見你一麵。”
“一定會有機會的。”
兩人拳頭輕碰,做出道別的手勢。以劍相交產生的友情,不需要多餘的言語。
多莉斯等人坐上馬車時,夏洛特下定決心地開口:“瑟希莉,我想跟你坦白一件事。”
“嗯?”
“是促使我做出這些事情的人物。”
瑟希莉一驚。她現在才想到,就算在市集都被當成稀有商品,還是有許多人都不知道魔劍的存在,為何被逐出帝都的夏洛特等人卻能夠持有四柄呢?
“將四柄魔劍借給我們的就是那家夥。他告訴我們皇帝想要收集更多的魔劍,也在尋求鍛造師。他說獨立交易都市同時擁有這兩項的存在,隻要獲得並且獻給皇帝我就能夠被承認。要是出了事,隻要拿出寶劍證明身份就行了——沒錯,我是被唆使的。回想起來,我為什麼會被這種話煽動呢……”
“……”
“那家夥聽說是近年來帝國正式編製的戰士團團長。那個戰士團很奇怪,構成分子裏一半是戰士,另外一半似乎是人外。”
“……人外?”
“嗯,那家夥的戰士團據說很熟悉飼養人外的方法。”
“人外”’,如字麵上的意思,是非人的存在。雖然廣義來說是指會危害人類的野獸,不過不在此列的動物也經常用這個名詞來稱呼。
飼養人外——和自衛騎士團所追緝的“商人”有共通點。
該不會是同一個人吧?如果是這樣的話……
那麼,都市的敵人就是帝國了。
“那、那家夥的名字是?”
“齊格飛,這個名字你要好好記住。”
瑟希莉臉色詭異地點了點頭。
接下來,夏洛特喘了一口氣。
“我該走了。”
“啊……也是。”
“這話說很多次了,不過還是真的多謝你的照顧,感謝……啊,不對。”
夏洛特搖搖頭,端正姿勢。
再次低下頭。
“非常謝謝你!”
瑟希莉嚇得身體往後一仰。
抬起頭來的夏洛特嫣然一笑,瑟希莉也跟著笑了出來。
“……要保重喔!”
“嗯。”
“小心人外的出沒,同盟列國邊境似乎還有人外出沒襲擊人類。”
“我有可靠的夥伴在,天下無敵。”
瑟希莉自傲地說完,接著……
“瑟希莉,我已經舍棄了,舍棄E之名。”
帶著堅定的眼神,夏洛特說出了這句話。
哭腫了的痕跡還清晰地留在眼角,現在眼睛還覺得充血發疼,被瑟希莉毆打了一拳的臉頰紅紅地腫起來。
“但是我不會就這麼放棄。”
臉上的表情證明了她的“成長”。
“你等著看吧!”
“嗯……我在此對生下你的母親,還有教育你的三個人表達我的敬意。”
“謝謝,我們一定要再相見。”
再也沒有後悔與遺憾了。夏洛特伸了個懶腰,帶著堅毅的步伐走向馬車。
瑟希莉默默無語地目送她們離去。
馬車開始行走,向著石壁陰影之外——陽光映射之地飛奔而去。
這一天,有位少女放棄了名字,得到了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