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間攏音,他雖說沒聽清她低低呢喃什麼,卻能聽見她是在哭。哭得肝腸寸斷,哭得……叫他心煩。
於是他想該回來問問。他還從未見她這麼傷心過,就算……那晚,他跟她真的做了夫妻,結果他早上就逃也似的跑了,也沒見她哭成這樣。
他蹙著眉敲愛蘭珠的房門,確沒有動靜。可是這樣四季流風的小城,便有風從他鼻息過,他竟然聞到了濃濃的血腥味兒!
他便驚了,一腳踹開了房門,卻見愛蘭珠躺在血泊之中,手腕還在一滴一滴向瓷碗裏滴著鮮血。
虎子大驚,急忙叫人。塔娜奔進來,一看就哭了。
“姑爺,這是我們女真薩滿的法子,是用自己血去供養那小人兒,也就是用自己的命去給了那個小人兒……”塔娜將血碗裏泡著的小草人拿出來,指著上頭的女真文字:“格格寫的是:蘭公子的孩子!格格是想用自己的命,換了蘭公子孩子的命啊!”
虎子大慟,一把抱住愛蘭珠,一雙虎目裏便是清淚滑下。
“蘭伢子的孩子不能有事,你也同樣不能有事!你怎麼那麼傻,那麼傻……”
小院子攏音,愛蘭珠那邊的動靜太大,蘭芽便也坐不住了,非要出去看看。
雙寶怎麼攔都沒攔住。兩個房門隔著不遠,蘭芽立在簷下,便透過那開著的門看見了裏頭的血泊!
蘭芽便猛然眼前一黑,整個人昏倒在地。
那邊廂塔娜在呼喚“格格”,而這邊雙寶也是一聲驚呼:“公子!”
血,好多的血,在眼前不停不停地奔流。仿佛泉流彙成小溪,小溪又變成大河,大河奔騰入海。
是又夢見了家門遭難的那個夜晚麼?看見的這些鮮血,都是家人流淌出來的麼?
蘭芽在黑暗裏掙紮,隻覺自己的身子裏也有無數汩汩的血流向外奔流。她身上的熱度都被帶走,她覺得好冷啊。
可是身子裏卻又莫名地覺得熱,額頭密密麻麻地爬下汗珠來。
身子宛若要被撕.裂一般地疼,像是有人在用利刃想要將她一分為二。可是她卻本.能地不想閃,不想避,反倒挺起了身子主動去迎向那利刃,主動……期待自己被砍成兩半。
她終於叫出聲來。
隨即眼前的世界光亮了起來,再不是黑夜,也不止是鮮血。而是熱氣蒸騰,而是燈影搖曳,而是人頭攢動。
她睜開眼,便聽見有婆子的動靜說著李朝的話。她聽不懂,卻能聽出那驚喜的腔調。
然後便有一個人翻譯道:“醒了,終於醒了!”
蘭芽迅速地找回了神智,雙手緊緊扣住空中垂下的布帶,迅速回眸去找雙寶,凜然問:“我在生了,是不是?生出來沒有?!”
雙寶也一頭一臉的汗:“是,公子在生了。隻是,還沒生出來!”
蘭芽也不知自己哪兒來的那麼大力氣,兩手忽地死死攥住房梁上垂下來的布條,將整個身子都撐起。身子深處發出迭聲激亢的吼叫,仿若母獸。
這時候已經是她一個人的戰鬥,誰也幫不上她。不管結果如何,她都自己不能放棄抵抗。就算再疼,就算這疼翻山倒海而來,一浪一浪仿佛頑固地想將她湮沒,那她也隻有更頑固,隻有即便身在巨浪之中也要繼續用力。
就算真的要將自己的身子撕碎,她也得叫孩兒來到這個世間!
“啊……,啊!”
吼聲自己從她喉嚨衝出來,在小小的房間裏環繞。
媽蛋的,她知道這個時候她自己就站在鬼門關門口,黑白無常那兩個勾魂鬼就一左一右守在她身旁等著呢。她稍有懈怠,不是她就是孩子,就一定會被它們兩個勾走。
可是它們卻看錯了人,低估了她!
媽蛋的,她是誰呀,她是連人間的活閻王都不怕的,她是當初跟司夜染還敢對著幹的。她又怎麼會怕兩個小鬼?
無論是她自己還是孩子,她一個都不交給它們!
“加油,夫人,加油啊。已經隱隱能看見孩子的發頂了,夫人再用力啊!”
蘭芽聽得出來,這是金翼的老婆,她自己生過孩子,且會說漢語。
“已經快要出來了嗎?好,我知道了。”蘭芽咬緊牙關,死死拽住房梁上垂下的布條,將所有氣力都向下去,“嗯,嗯……”
她已經將這一輪力氣全都用盡了,可是還是沒能聽見期盼中的嬰兒啼哭!
蘭芽不由得有些泄勁,更怕的是……不是明明已經能看見頭頂了麼,那怎麼還生不出來?那是不是說孩子自己不使勁兒啊,那是不是意味著,孩子真的已經……
這麼想著,此時所有的冷靜便也都找不見了影蹤,她登時淚如雨下。淚水混著汗珠一並流淌下來,雙寶趕緊上前幫她擦汗,顫著聲音哀求:“公子你不能放棄。繼續加油,已經都到出口了,你要是再不使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