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回到乾清宮,將所有人都攆出去,獨獨留下張敏。
過了這個年,老張敏的身子更是一日不如一日,皇帝體恤他,尋常不必他時時刻刻在殿上伺候,就在旁邊的耳房歇息。隻有當皇帝有事找他,他再上殿。
皇帝便將內書庫的事首尾都講給張敏聽。張敏也是微微一驚。
“這件事你怎麼看?”皇帝問。
張敏垂首,不敢說話。
“讓你說,你就說。”皇帝心情也很不好,雙眉緊鎖。
張敏知道皇上這是遇見難處了,才單獨找他說話。他便緩緩道:“這事兒聽起來,倒像是貴妃娘娘的手腕。”
皇帝便輕輕閉上了眼睛。
試問這後宮裏,想要殺了吉祥肚子裏的孩子,還敢直接利用三個女官,甚至敢將女官也直接燒死的人……除了貴妃,還有誰?
更何況那燒的可是內書庫啊,除了貴妃,還有誰有這個膽量!
張敏看皇上麵上的難過,便低聲道:“不如聖上叫老奴去私下問問貴妃。倘若不是貴妃,皇上也別因此便與貴妃娘娘生分了。”
“不必去了,朕心裏有數。”皇帝緩緩抬起眼來:“這事不是貞兒做的。”
張敏聞言也一愣。不是貴妃做的,又能是誰?
不可能是太後,太後本來對吉祥這個丫頭頗有期許;再說太後因了簡王之事後,自閉宮門,凡事不理。
那難道還能是從前得過寵,後來卻失寵了的僖嬪?
張敏自己都心下冷笑,明白這個僖嬪沒這麼大的膽子。
張敏想到這裏,心下便一跳,低低道:“聖上難道是懷疑……?”
皇帝疲憊點頭:“沒錯,朕更疑心是吉祥自己所為。古來後宮的女人,玩兒的還不就是那麼點子手腕。自以為有了肚子,便能挾持朕,主宰這個天下。”
張敏心下便是一凜。
別說這宮裏的旁人,就是他老張敏自己,冷不丁一聽這事兒的時候,也以為是貴妃故態複萌,再容不下吉祥母子了呢。於是吉祥這個招數便能將滔天的猜測都引到貴妃那邊去。
如果皇上也沒看明白,因此而遷怒貴妃的話,那麼以貴妃此時的年紀,一旦失去君心,便可能永遠都失寵了。而吉祥自己還這樣年輕,又懷著孩子,於是輕輕鬆鬆便能扳倒貴妃,取而代之!
倘若這真的是吉祥自己的主意,那麼這個小丫頭的心真是夠狠!
也幸虧,皇上是明眼人;更難得,皇上時時處處都肯相信貴妃。
張敏便歎息一聲點頭:“所以皇上沒有將吉祥挪到東西六宮來,而是送進了內安樂堂。”
“嗯。”皇帝垂下頭去:“朕就是要她去思過,安安靜靜地生下孩子來。其他的念想,朕不是不能給她,但絕不是她想要便給了她,更不是此時。”
張敏心下便深深一默。
皇上的話,他聽懂了。皇上不是不能給吉祥她要的寵幸,卻不是現在。因為現在貴妃還在,皇上忘不了多年的情分,絕不會給吉祥機會爬到貴妃頭上去。倘若吉祥肯等,憑著她的年輕,隻要能等到貴妃離世,那麼將來的榮華煊赫便自然都是她的。
隻是不知道這個丫頭究竟有沒有這個耐性,有沒有這個造化。
“那內書庫這件事……”張敏皺眉:“總得給宮內宮外一個交代。”
實則死三個女官不要緊,要緊的是內書庫的藏書毀了不少,這是大事,不能不給個說法。
皇帝坐在龍椅之上,垂首盯著自己的指尖半晌。
“朕已接到奏報,說小六他們就要進京了。回來的正是時候,朕便將這個案子交給他去辦吧。”
張敏微微一怔。
或許真的是年紀大了,就連他現在也一時之間無法看透皇上的用意了。
宮裏終於傳來信兒,準許司夜染和蘭芽一行從北門入京。
大隊人馬轟隆隆地從北門魚貫而入,大家的心情非但沒有放鬆,反倒都有一點點的壓抑。
隻有小月月尚且不知人間憂苦,在馬車裏咿咿呀呀開始冒話兒。
蘭芽哄著她,跟她用“番邦言語”說著隻有兩人才能聽得懂的話。
煮雪在旁邊看著就笑:“公子將來是要將月月栽培成通譯官麼?”
蘭芽便索性捉過煮雪來:“那你正好先教她幾句倭國話。”
車廂裏不時傳出一小兩大的三個女子的笑聲,馬車外的司夜染這才放下心來。
隻要有她在,隻要能聽見她清脆的笑聲,他心上的雲翳便都散了。
息風拍馬上來,湊在司夜染耳邊低語:“大人是當真將所有人都帶進京來?那……”
與蘭芽處置東海幫不同,司夜染沒有將從草原帶回的建文餘部事先遣散、隱匿,而是直接都帶回了京師來。